1991年12月27日至31日,这5天令我终生难忘。之所以记住了这一年最后的5天，是因为我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至今想起来还心惊胆颤。
26日晚，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后的天气预报说，27日浙江、安徽、江西、湖南、湖北等省将有大雪……我当时正在离厂千里之外的杭州市某招待所休息，听了这个消息后，心情十分沉重。因为当时我正在执行一项紧急长途任务的归途中，当晚刚刚住下，而工厂却在等着我拉回4t多化学油剂“下锅”。早在12月22日到上海石化去拉原料之前，厂长就亲自交代我：“最晚在元旦前运到，否则将全线停车。所以才挑选你，我们厂车队安全员——司机们公认的技术‘一把手’出山。”
由厂长亲自派车队安全员出车，这在我厂车队历史上还是第1次。想到这里，我的心情更加沉重。如果是在平时，我是有把握在规定的时间里返回工厂，但如今是大雪天行车，谁能打这个“保票”？从杭州到岳阳有1 000多km路程，将要翻越号称“江南第一关”的昱岭险关，40%的道路将在崇山峻岭间，更要命的是我没带防滑链。白雪皑皑，茫茫山路，橡胶轮子要跨越1 000多km路，谁都不能料到将会有什么后果。但如果不按时返回厂里，每天将造成50多万元的停产损失。厂长是看中了我的技术，才亲自派的车。
怎么办？我本想打个电话告诉厂长：安全第一，能否等几天，待冰雪消融后我再回来。但我又想起厂长临行前说的话，如果不能按时将原料运回厂，将全线停车，而且还极有可能因停车而发生连带的事故，于是我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想来想去，我决定还是走，我要相信自己的技术。
27日清晨5点，我早早醒来，准备出发。到外面一看，果然地上已是一片雪白，当我走近“湖南02—02295”号，这辆和我结伴而行5年的5t东风货车时，我轻轻拍了拍引擎盖说：“伙计，拜托你了！”尽管气温在零下7℃，当我摇车发动之后，已是满头大汗。打开点火开关一拧，好兆头，果然是“一触即发”！发动机仍然是那么欢快，我驾驶它，小心翼翼地上了路。好在大雪才下不久，路面还没上冻，加之车辆、人烟稀少，走起来还算顺利。下午3点，车过临安县顺溪镇时，雪越下越大，说是“鹅毛大雪”一点也不为过，地面已积起10多cm厚了。路上行驶的车越来越少，雨刷也开始不听话了，时不时要停车清理一下。
漫天大雪，纷纷扬扬。车轮碾过，“喳喳”作响。因为客运汽车都早已停开，路上还没有车辙印，这对我行车反而有利。因为新下的雪是松软的，比上了冻的路要好走，但车子必须要赶在晚上上冻前过昱岭关，才能说过了回家“第一关”。下午4点多，车子终于在平稳中慢慢地爬上了海拔1 600多m的昱岭关顶。昱岭关是浙皖两省的分界岭，这条连接两省的老公路是不能与当今高速公路相比的。在山顶，放眼望去，崇山峻岭，银装素裹。我稍稍休息了一下，检查了一下车况。开车20多年，我还从没见过南方会下如此之大的雪。惊叹之余，不由得从心里感谢我这辆保养得极好的“东风”车和当年在山西当兵时野营拉练积累的一些雪地行车的经验。车是通人性的，人为车流汗，车为人出力，平时我待它不薄，现在该是它“报答”我的时候了。
上山容易下山难。从昱岭关下山20多km，陡坡加急弯共有60多处。这条建于1922年、连接浙皖的简易公路，是杭州通往黄山的必经之路，以“坡多、弯多、路险”著称，这场大雪又给途经此地的所有车辆带来了致命的事故隐患，稍有不慎，将导致车毁人亡。我紧握方向盘，稳住油门，慢速行车，尽量不用刹车，平时1h的路程竟走了3个多h。终于在晚上7点多下了山，到了安徽省歙县的一个小镇——山阳坑。这时，武汉交通学校、杭州扬林造纸厂的两辆货车也相继到达。前面又有座山，虽说不高，但听说山上已经堵了100多辆车。我们等了一会，不见有下山的车来，商量了一下，决定先住下。我按惯例认真检查了车后，抓紧时间休息。
28日下午，大雪终于停了。16时许，山腰间传来喇叭声，率先下山的是几辆“东风”车。我们问了路况，他们说，路是通了，但要小心才是。我们3辆车决定启程，路上互相好照应。
上了山顶一看，那景象可惨了，蜿蜒十几km山路上，到处是一些“残兵败将”，隔三差五“趴”在路边。就连那些高头大马，平时不可一世的三菱、日野10t大货车，也因柴油被冻凝固而停在路边，司机在忙着燃起火烧烤油管，走走停停，可无情的北风又“喝令”它们停下。有的司机干脆扔下车，去找吃的了。一路上，看到因冰雪路而造成的交通事故和因车子质量差而造成的机械事故比比皆是。但我还不能庆幸，因为路才走了1/3，路面上冻后，更大的考验在后头。
29日是星期天，傍晚，车将抵达九江市。在九江市郊区液化气站那个令人难忘的大坡上，我又一次经受了刻骨铭心的考验。那段坡长250m左右，坡度约为30°，路倒是挺宽，有30多m。虽说雪停了，风停了，但低气温把路面积雪冻成如同玻璃般光滑，阻力系数几乎为零。车辆要尽量减少风的阻力才跑得快，然而车轮一旦没有阻力也是不可想象的。一些胆大的年轻司机急于要表现自己，结果车子爬到了半坡再也动不了身，在半坡上根本就起不了步。上又上不得，退又不敢退，停在坡中不知所措。几个村民在大声吆喝：“防滑链、防滑链，用一次120元！”可大多数车在交了钱、装了防滑链后仍然没有上去。甚至许多带前加力的越野吉普车由于加油不当，冲了一半坡却再也起不了步了。听说旁边还有一条小路能绕过这个坡，我也跟着他们瞎转了一气，结果，在另一个地方又被卡住了。无奈，只好又回到大坡前，想试一试运气。在坡下等候的车排成了长龙，等待老天转暖帮忙化冰。看着车上一桶桶生产急需的原料，我似乎看见工人师傅们那焦急的目光。我想，只要有车上去，我就有七分把握。我了解我的“伙伴”，我相信自己的技术。于是，我先步行上去了一趟，侦察一下路况，选择一条最佳路线，准备出发。就这样，我在心里先设计好一套方案，在众目睽睽之下，用一辆没装防滑链的车，进行了一次高难度的爬坡表演。
在坡下，我用二挡冲刺了20多m，让它保持足够的动力。上坡后，我稳住油门而不致于使发动机转速过快，它轻松地轰鸣着。到了坡中，这是最容易操作失误而导致“前功尽弃”的时候，车尾时而左时而右，我的方向盘也跟着车尾时而左时而右，一米一米地艰难地向上爬。由于地滑，我的车似乎停顿了一下，我明白，如此时盲目加油，肯定会导致车轮打滑，其后果难以想象。于是，我仍然轻压油门，我相信我的爱车会挺过这一关。果然，两三秒钟后它又“唱”起了欢快的歌，等我爬上坡顶，已是一身的冷汗。这时，坡下观看的人群响起了一阵欢呼声。站在路边的几个司机沮丧地说：“到底还是‘东风’车过硬啊！”在坡顶平地上，我的鼻子有点发酸，眼眶热热的。我轻轻拍了拍方向盘，亲了它一下，“谢谢了，老伙计！”
如今，每当我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仍然激动不已，上了一个冰坡如同得了一个冠军杯一样，心里涌起一股又甜又酸的感觉。都说如今市场经济，学技术没用，只要会做生意，就能发财。这话似乎有道理，但他们忘了，作为一个产业工人，没有熟练的技术哪来的临危不惧？哪来的生产安全？没有生产安全又哪来的效益？就跟我们开车一样，平时不觉得，谁都能将车开得呼呼叫，但关键时刻却能显出技术的安全分量！
过了九江市，基本上没有山路了，路好走多了，但我仍然不敢掉以轻心，小心翼翼驾驶车辆，越到最后越要注意安全，否则前功尽弃。直到上了107国道，我的心才放了下来。国道上来回穿梭的车流已经将积雪碾成糊状，对车的安全已经没有多大影响了。
就这样，历尽千难万险，我终于按计划在第5天，即1991年12月31日的下午赶回厂里。那时，手机可是个宝贝，1万多元1部，连厂长都没配。由于消息不通，“等米下锅”的厂长早已团团乱转，见我平安回来，竟破例给我递上了烟、茶，晚上又陪我吃了顿饭。第二天是元旦，我睡了整整1天。那年，厂里有几个3%的“调资”名额，厂长二话没说便给我打了钩。据说那场大雪导致华东、中南、西南10多个省民航、铁路、公路滞留旅客70多万人，这些人肯定不会忘记1991年底那场大雪。
编辑 玫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