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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的明黄色校车

5

        当然,被校车所改变的,不只是刘青红和其他4000多名学生的生活。

        这天早上8点来钟,六辆校车陆续返回红石镇,司机们吃过了早饭,车队又集中到了一起,开往下一个名叫大西岔的镇子。

        一年多来,校车司机们已经习惯了这样周而复始地上路。每个月,他们只能在家里呆上四天,其他时间,就在各个镇子里往返。

        宽甸山区的景色很美。在这个夏秋之交的季节,车子两边的绿草地,绵延着不知名的黄色野花,星星点点,一眼望不到头;再过一些日子,等苞米地里的苞米熟了,会金灿灿地晃得人睁不开眼;冬天时,皑皑的白雪覆盖在山岭上,也是一番别样的风景,等到春天雪化了,路两边又会飘扬起粉红色的槐花。

        但大多数时候,司机们的生活是枯燥而单调的。傍晚到了目的地的镇子,他们就到固定的旅店投宿,每天的住宿和吃饭是有标准的,一个人30元钱。不许喝酒和打麻将,因为这会分散精力,有可能给第二天的驾驶带来麻烦。

        18日这天夜里9点钟,司机们准备上床入睡。这是红石镇上一家名叫“桥边”的简陋旅店,司机们三个人一间屋子,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除了三张床,就只有一台老旧的电视,只能收到中央一套和中央二套,画面还时不时地抖动着。

        对这些老司机来说,开上校车后的生活和以前截然不同。过去下了车,他们会聚在一起喝点小酒,然后搓搓麻将,骂骂娘,打发漫长的夜晚时光。但现在,必须遵守校车队的严格规定。

        但他们也能找到新鲜的消遣法子。聊天,讲笑话,有时候,他们用牙签猜单双,输了的人喝茶水。去年冬天,有几个司机还在房间里模仿起白天看到的村子里跳大神的巫婆和神汉,这成了他们回忆里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

         不过,这种崭新的生活,也给他们带来了开了几十年车都没有体验过的“荣誉感”。

        “能开上校车,说明你不仅车技好,而且人品好,是个信得过的老爷们儿,再不是什么‘臭开车的’了。”张连明斜靠在床板上,点上一根烟,颇为得意地说。

        的确,在宽甸,这些黄色校车已经成了人们心目中的“特权车”。收费站是从来不收过路费的,路上的车子看到校车靠近,会主动地减速避让。张连明印象最深的一次,是遇见一支正在修路的施工队,看到校车过来,施工队的人们马上在刚刚铺好的沥青上洒上砂石,让校车通过。

        在开校车之前,张连明开的是普通客车。宽甸的山路不太好走,经常会有山上滚下的石头,把路面砸出大小不一的坑。以前,他只得自己下车用石头把道垫好,但现在,只要让车上的学生回家和家长说一声,第二天早上,路面就会“像崭新的一样”。

        家长们也都知道,校车是专门送学生们的,不能上其他人。有时候,家长到学校来办事,也会很自觉地挤普通客车回去。有一次,一个醉汉喝多了,非要上校车,司机们没法阻止,是围观的家长们报了警,才把这个醉汉吓走。

        但这种“特权”,有时候也是压力的同义词。校车上没有售票员,有时候,调皮的孩子们会把手或者脑袋伸出窗外,或者在车上吵闹,司机们只能把车停下,耐心地阻止这些有可能“带来危险的行为”。

        没有什么比安全更重要的了。去年一个下雪的冬日,张连明的校车刚爬上一个山岭,就发现下坡的雪化后积了一层厚厚的冰块,七八辆车子已经撞在了一起。

        如果以前,这个驾龄20多年的老司机肯定会“冒险试一试”,但那一刻,他却做了一件开了几十年车都没有干过的“谨慎事儿”——停下车,小心翼翼地带着几十个孩子排成长队,慢慢走下岭去,然后再回头把车开下来,这才长出一口气。

        “能照顾这些娃娃们,我心里特别高兴。”这个57岁的老司机笑眯眯地说,“有的时候开车,从反光镜看学生,那一双双大眼睛瞅着你,上车下车和你喊爷爷好,爷爷再见,哎哟!我这心里,别提多美了。我要感谢这些娃娃呀,让我这么大的年龄,好像又回到了童年。”

6

        已经一年了,就像张连明说的那样,校车司机和学生们之间,建立起了一种微妙而美好的感情。

        尽管因为纪律约束,学生们和司机不能说话,但每个司机都有类似的经历:停车一回头,就发现驾驶室边的加热盖上有学生偷偷放的食品,有时候是一瓶冰红茶,有时候是半个西瓜,几串葡萄,还有时候,是刚刚从田里挖出的土豆或者玉米,还带着没有抖尽的泥土。

        有两个学生为张连明留下了一段美好的回忆。那是振江镇中学的两个初三学生,一男一女,座位就在张连明的驾驶室后面,张连明一抬头,就能从后视镜里看见他们。看得出,这两个孩子的关系很好,经常头碰头地窃窃私语。

        两个孩子都很有礼貌,上下车都会和老张打招呼问好和道别。今年7月,县里统一进行初三毕业考试,那是张连明最后一次送这两个学生。到了县里的旅店,那个女生突然和他说:“张师傅,这一年谢谢你了。”

        “你晚上好好休息,明天考个好成绩。”张连明回答道。

        现在,这两个学生已经上了高中,不会再上他的车了,那两个座位上也来了新的孩子,只是,在抬起头看后视镜的那一瞬间,张连明偶尔会想起他们,尽管至今,他还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他们是宽甸第一批坐校车毕业的,往大了说,他们是祖国的花朵,往小了说,以后他们要是有出息了,当了什么省长、部长,还会记得我拉过他们,这我该多荣幸啊。”这个57岁的老司机说。

        而另外一个51岁的司机张文东,也有着自己和学生之间的一段特殊故事。

        和张连明一样,在开校车之前,张文东也是一个普通的客车司机。不过,在年轻的时候,因为下过乡的经历,他有着摆弄各种乐器的爱好。他最擅长的乐器是二胡,过去出车的时候,闲下来就会拉上一段。

        不过,开上校车以后,张文东却换了种乐器。他花了1000元钱,从别人那儿买了根二手的萨克斯风。因为二胡的声音“太凄凉了”,学生们不爱听,萨克斯风的音色“很暖和”,“和校车明黄的颜色很配”。

        虽然才学了半年,但现在,张文东的萨克斯风已经吹得有模有样了。他最拿手的曲目是《红星照我去战斗》和《天路》。前一首歌会让他想起“那段知青岁月”,而后一首歌,是因为他这一生最大的愿望,是“能去西藏看一看”,不过,这得等到“退休再说了”。

        大多数学生并不知道张文东在音乐上寄托的这些感情。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在这辆车号“辽F73029”的黄色校车上,他却遇见了一个小他近40岁的“知音”。

        14岁的张晓是青椅山中学初二年级的学生,因为一个偶然的爱好,10岁的他喜欢上了葫芦丝这种“冷门”的乐器。不过,同龄的孩子们经常会嘲笑他,“拿个葫芦吹个什么劲”。

        但当他遇见会吹萨克斯风的张文东后,这一老一小却成为了一对默契的伙伴。当学生们在操场上排队上校车的时候,只要他们拿出萨克斯风和葫芦丝合奏上一曲,原本喧闹的操场,就会慢慢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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