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凶”油污
大约在20年前,陶乃弟驾着他那艘20马力的渔船,往大黑山岛西面行船5个半小时,才能够看见不远处矗立的一个油井的大铁架子。而现在,只要在海雾不那么严重的夜晚登顶大黑山岛,就能看见前方的渤海海域中林立的油井放射的氤氲一片的作业灯灯光。
“渤海湾上这么大的一个个铁架子,不可能一点油都不漏。”当地“靠海吃海”的渔民的忧虑,随着油田的增多,与日俱增。
在过去的10年间,中国石油大约53%的增产,均源自海洋。截至2009年底,20个海上油气田、165个钻井平台,在渤海安营扎寨。到了2010年度,中国海上在生产的油气平台达到了195个。而国家海洋局《2010年中国海洋环境状况公报》显示,“十一五”期间中国海上油气开发强度持续加大,海上油气平台数量增长近1倍。
长岛县,位于胶辽半岛之间,黄渤海交汇处,由32个岛屿和8700平方公里海域组成,有“渤海咽喉”之称。但是,这个山东省乃至环渤海地区唯一的海岛县,近年来却常为油污所困。
“长岛海域不只发生过一起油污染事故,以前就发生过很多起船舶漏油的情况,这次渤海原油泄漏事故的发生,等于是雪上加霜。”学者王亚民说。
烟台海洋与渔业局环保科的数据显示,当地这种溢油事故,从2006年至今,每年有2次到3次;以今年为例,算上蓬莱19-3平台这次,截至目前,就已经发生过3次溢油事故了。“多数是船舶的燃料油泄漏,而这次漏的是原油,比较少见。” 烟台海洋与渔业局环保科科长孙召波表示。
当地海洋与渔业部门的工作人员的直观感受是,自2006年开始,长岛周边海域年年都有溢油事故发生。他们也不得不否认,近年来,不断增多的航道以及采油平台对长岛的生态环境,“确实造成了一定影响。”
随着海洋开采一路高歌猛进,高污染也随即而至。放眼渤海海域,油污染事故也并不陌生。
据国家海洋局北海分局的统计,2009年,渤海一共发生4起油污染事故,其中2起为原油,2起为燃料油。2008年,渤海共发现12起小型油污染事件,事故发生次数较2007年有所上升。
而根据国家海洋局此前的统计,渤海现有输油管道溢油概率约为每年0.1次;渤海石油平台由于火灾及井喷所引起的溢油事故概率约为每年0.2次。这还不包括每天频繁穿梭于渤海湾的船舶所排放的油污量。
2010年12月31日,中海油实现了年产量5178万吨,仅渤海湾就贡献了3000多万吨。而随着中国在海上石油勘探开发的大步流星,溢油事件的暴发可能逐渐升级。
事实上,渤海海域受到原油泄漏污染已经多年,近年来频发的溢油、漏油事故,也曾让当地海洋生态遭受重创。
与此同时,打渔近50载的陶乃弟也亲身感受到了当地海洋渔业资源的逐渐枯竭的局面,这表现在,首先是一些鱼种的濒危,“以前野生的黄花鱼、快鱼很多,在2001年、2002年以后,基本上就很少有了。”其次是,鱼儿数量的减少,“在十年前,下十吊网,就能捕到一船鱼;现在,就是下四十吊网,连半船鱼都捕不到。”
除了过度捕捞之外,在他看来,一个最重要的元凶就是,“跟石油污染得厉害有很大关系”。
而长岛县北长山乡北城村养殖户老汪的母亲怀念的是上世纪80年代,“那个时候,小鱼小虾我们都是不吃的,直接拿去给土地沤肥去了。”
2010年,针对蓬莱19-3油田对于长岛的影响,长岛县海洋与渔业部门曾经专门做过的一份报告也认同了来自普通渔民的观感。该报告表明,蓬莱19-3油田通过油田原油泄漏、附近轮船拖带等途径对长岛渔业造成了影响。
该报告也提及,“2002年,鲅鱼产量平均在8000吨以上,而2009年产量锐减86%。”其间也提及到除对鲅鱼产量有影响之外,附近海域的黄花鱼、对虾,甚至出现了绝产现象。
在这种形势下,拥有500多人口的长岛县大黑山乡北庄村村民也试图“转型”,《新民周刊》记者了解到,这仅为数个渤海周围海域渔村“转型”之缩影。
陶乃弟就记得,前几年,长岛县在黑山岛办了一个渔民培训班,他也参加了,该培训班主要是向当地渔民灌输一些转型到养殖海参、扇贝的理念,“现在,我们全村也只剩下一条渔船了。渔业资源没有那么多了,早晚得走到这条路上去。”
陶乃弟的儿子也刚刚从经营一家海产品加工厂转型到养海参上,这个对于新事业兴致高昂的43岁男子,还带着记者到一个黑棚子里看了他养殖的海参,在人工抽取的海水中,墨黑的海参缓慢地蠕动着。
可以肯定的是,如若没有此次蓬莱19-3油田的“瞒报风波”,也许此次原油泄漏也会蜕变成船过水无痕,不会被推至舆论关注的风暴眼。
看得见的污染与看不见的威胁
跟渔民一样,长岛县也完全是“靠海吃海”,渔业、养殖业、旅游、风电为其主要产业。
颇为曲折的是长岛县政府部门的心态。当地一位熟悉此事的官员称,此番蓬莱19-3油田对当地的影响就像“双刃剑”,在蓬莱19-3油田溢油事故最开始被外界知晓的时候,当地政府也希望媒体介入,因为在以往过程繁琐的海洋污染索赔过程中,媒体所留存的照片、资料,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也是“保存证据”;但随着关于渤海溢油事故越来越多与长岛的关联,当地旅游资源、水产品养殖产业都很可能遭遇重创,而这对于没有主导工业的长岛县来说,就是好比给一个人断了走路的“两条腿”。
所以,不乏当地人士告诉记者,渤海溢油对于长岛,“没有影响,这里海面没有油”。7月14日午间,《新民周刊》记者乘坐快艇从长岛出发,前往大黑山岛,一路上乳白色的海雾氤氲,海水碧波万顷。开快艇的胡师傅颇为自豪地介绍:“看,海水多干净!这哪里有油污?!”
也有一些当地政府部门或渔民对媒体关注此次事故多有微词,他们认为,这种密集的关注,对于长岛县的海产养殖与旅游业会带来致命打击。
虽然当地官方目前还无法出具数据显示此番渤海溢油事故对于旅游业的影响,但《新民周刊》记者看到,在大黑山岛上的数家渔家乐,门可罗雀,老板们神情落寞,无所事事。而在往年的7-8月间,这里正是游人如织的黄金季节,前来赶海、观光的游客众多,一铺难求。
但无论是渔民张万革、陶乃弟,抑或在渤海周围海域生活多年的其他当地人士,对于渤海周围频繁出现的沾染“黑油”并不陌生。这些在当地也被称为“臭油”的家伙粘在海滩的球石或礁石上,早在上世纪90年代就已或多或少地出现。
即使在现在,张万革去大黑山岛周围的海滩上去捡喂养海参的海菜,依然看得见球石上斑斑点点的“臭油”。而陶乃弟的感觉是,这些分布在海滩石头上的“黑油”,在秋冬季节出现得极为频繁,“到了冬天,就跟沥青一样厚”。
25岁的北长山乡封前村村民林少壮也有这个清晰的记忆,他小时候去海边玩,常被家长告诫,不要踩到带“黑油”的石头,如果倒霉踩到了,那么,肯定会被父母说的,“因为这家伙沾在衣服上,洗都洗不掉”。
7月13日,《新民周刊》记者相继走访了长岛县月牙湾、九丈崖、望夫礁三个景区,细心者不难发现,靠近海域的球石或礁石上至今可见斑驳的“黑油”,沾在手上,极为粘稠,难以清理干净。
长岛县望夫礁景区的工作人员梁科亮与武太寿对“黑油”也印象深刻。在往年,每逢“五一”或“十一”长假来临之前,景区都要组织人员捡“黑油”,由于“黑油”沾染在石头上,所以景区工作人员往往都将沾染油污的石头扔进麻袋里,统一处理,否则有碍观瞻。
在今年6月至7月初,月牙湾景区的海滩上亦出现了沾满“黑油”的石块。多位景区工作人员与租用海滩项目的老板都证实,捡“黑油”的情况同样在7月初出现,“用树枝、戴手套捡‘黑油’,统一装到麻袋里,集中处理。”一位景区内经营海上游玩项目的老板的裤子上至今还沾满了斑驳的“黑油”油渍。
这也成为当地景区共同的烦恼,因为不断有游客向景区投诉衣物上沾染了难看的“黑油”。“最开始捡‘黑油’的时候,我们还拍拍照,留个证据,后来连照片也懒得拍了。”梁科亮说。
《新民周刊》记者在当地问询多名景区工作人员的说法,都与当地渔民不谋而合,即“黑油”往往是出现在秋冬季节或开春季节,根据风向、洋流的不同而数量变化。
渔民的渔网上、当地养殖户的笼子上,稍微留意,近年也均可寻觅到油污踪迹。
陶乃弟曾经驾船跑遍了整个渤海湾,从北面的营口一直转到西面的秦皇岛。对于海洋油污,他感到,情况变得越来越严峻,“大概是从这两年开始,我们打鱼的渔网上沾的都是一块块的黑油,后来没管它了,基本上是任凭海水冲刷”。
“长岛附近海域中出现的像沥青一样的固体油,就是原油的一部分,而非来自燃料油。而原油中的某些成分,可以存在多年,而且难以降解。”王亚民解释。
“谁叫渤海是个大油矿呢?!”当地不少渔民感叹。
而据中海油掌握的情况,截至2010年底,渤海海域累计发现原油地质储量45亿方。中海油副总工程师张凤久曾对媒体透露,根据目前判断,渤海的石油资源量为76.7亿吨,天然气1万亿立方,即目前的探明储量不过估计总量的一半。
石其鹏也将这些林立的油田归结于是对于海洋环境的“威胁”。
渤海溢油事故发生后,当地忧情弥漫。“这片海好比我们的口粮地,要是海被油污染了,我们就什么都没有了。”长岛县北长山乡北城村养殖户老汪的母亲说。
而据农业部的伏季休渔的有关规定,北纬35度以北的渤海海域每年都有一段时间的海洋伏季休渔期,而长岛正好位于北纬38度线上。今年渤海海域的休渔期是自6月1日12时至9月1日12时,这一时段,正是母鱼产卵和幼鱼、幼虾成长的关键时间,当地所有渔船都将实行靠岸封闭管理,长岛当地渔民也无人出海捕鱼,只能在海港间修补渔船、渔网,所以溢油事故对于当地依靠打鱼为生的渔民的影响,尚未有明显表征,但也不乏当地渔民对本刊记者表达担忧之意。
在对于看得见的海洋油污染与看不见的油污染威胁之间走平衡木,亦为考验当地政府智慧的试金石。
王亚民甚至认为,距离溢油油田平台距离仅40海里的长岛县可以邀请独立的有公信力的第三方来做有关海洋生态方面的调查并公布调查情况,“这也是一个澄清”。
而在充满咸腥气息的长山列岛,养殖户们正忙着修补堆成小山状的扇贝笼、给海参换新鲜的海水等活儿。对于像张运平和老王这样起早摸黑忙碌的扇贝养殖户来说,“今年死了这么多扇贝,也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了。”他们依然继续他们的海产养殖生涯,并祈祷故乡茫茫的渤海能带给他们来年一个丰收年。
潮起潮落,海面如常。扇贝壳在这个小渔村的海港处堆积,一地灰暗。
在看似明朗化的消息发布背后,其实所有的问题都还是未知。也许,只有从海洋女神高深莫测的微笑里,从海边渔民祭拜妈祖娘娘那无助的眼神里,才能找到些许线索……
渤海油田漏油事故的巨大生态灾难不可低估。
从国家海洋局传出的消息,引起了人们对这次溢油事件更大的担忧。
前日,国家海洋局公布,根据7月10日卫星遥感资讯,在渤海蓬莱19-3油田B、C平台附近再次出现油带,且经进一步海底探测发现,B平台附近海域仍有发生溢油的迹象,C平台仍有少量油花溢出,这意味着渤海湾溢油事件有进一步恶化的可能。
长岛,黄渤海交界处的一串海上珍珠,由于地处要冲且邻近溢油区域,公众的视线最近便频频投射此处,消息来源指出,受油污最甚的为长岛县的砣矶岛和大、小钦岛,7月14日,记者乘船到达了风大雾浓的砣矶岛。
沉默中的海岛
7月14日,记者乘船来到了长岛,作为距离溢油区域最近的海岛群,在我们的预想中,“溢油”应该已经成为这里街谈巷议的热点话题。但出乎意料的是,在我们的调查过程中,多数岛民表示对此事并不了解,这使调查变得十分困难。
后来,从当地一位青年嘴里,记者听到了这样的一条消息:“县政府前几天刚下了口头通知,长岛县的所有人,不得讨论漏油的事情,更不准对任何陌生人提这件事。”
由于是“口头通知”,因此,对于此消息是否属实,我们很难考证。但外界媒体对此事的报道早已铺天盖地,而作为“当事人”的长岛本地居民却多数对此事表示不知,这多少有些让人不解。
“漏油之后,海货死了不少,养殖户的损失挺大的,但上面不让说,后来又说海货死了跟漏油没关系。有些养殖户气不过,在长岛论坛上发帖子,可是上午发的帖,下午上去一看就已经被删了。”青年无可奈何地说。“现在长岛论坛上,都试图把这次事故大事化小,向网友灌输的观点都是:这次溢油根本没什么大事,都是媒体夸大其词、造谣生事。真正养殖户们的损失请况,网站上是不会说明的。我听说岛上有养殖户要写联名信,向国务院反映!”
如果关于“封口令“的说法属实,那么,县政府下达“封口令”的原因又是什么?当地有人猜测,或许是出于维护当地旅游业考虑,也或许是担心溢油事件会对当地海产品销量产生不利影响。但不管出于何种考虑,采取这种“封口令”的做法,还是让人觉得有些欠妥。
带着这样的疑问,记者先后拨打了长岛县环保局、长岛县政府、山东省环保局、山东省海洋厅的电话,但均未有结果,以上部门的对外宣传处电话出奇一致地无人接听……
砣矶岛海参“睡睡死”
国家海洋局北海分局近期公布了一项监测结果:截至7月11日,蓬莱19-3油田溢油主要集中在蓬莱19-3油田周边海域和西北部海域,这一污染范围外缘线东距长岛38公里,西距京唐港61公里。国家海洋局北海环境监测中心主任、研究员崔文林表示,这一污染范围外缘线距离山东、河北、天津等地管辖的12海里近岸海域均有一定的距离。
与此同时,受农业部渔业局的指派,农业部黄渤海区渔业生态环境监测中心专家组对这一区域水样和鱼类样品的检测结果表明,长岛县大钦岛深水网箱养殖区和砣矶岛近岸水体中石油含量符合GB3097-1989《渔业水质标准》中石油类限量的要求,专家组初步分析,大钦岛网箱养殖鱼类发生死亡的疑似病因系细菌感染所致,确切病因还需深入的病原学和组织病理学等综合分析。
虽然经国家海洋局证实,长岛县海产品出现的大量死亡现象与此次漏油事故并无直接关系。但由于某些政府部门几年来长期的信任危机,对于此说法,依然有人持怀疑态度。
隶属于长岛县管辖的砣矶岛,是距离此次溢油海域较近的岛屿之一。在那位青年的引领下,我们找到了砣矶岛上的一位海参养殖户,用她自己的话说:“要是跟漏油没关系,这海参怎么能睡着觉就死了?”
在从冰箱里拿出的死海参样本上,我们看到,原本黑色的海参上面遍布着一个个白点。该养殖户解释:这是海参死后发生氧化的缘故,像很多动物有冬眠的习性一样,海参在夏季要“夏眠”,俗语称“入蛰”。在漏油事件发生后,有一段时间,养殖区域的海面上,到处可见一片片漂浮的原油,漆黑的颜色像沥青一样,用手戳上去,还很黏稠。几乎就是在那同时,她开始发现自己养殖的海参开始大量死亡,身上出现白点。
“别的养殖户也遇到了这种情况,虽然养的海货品种不一样,有养黑鱼的、养扇贝的等等,但都是成批的死,死的数量差不多是往年的十倍,这肯定不正常。我们向上面反映过,上面说让我们把这些死了的海货保存起来,等检测部门来了化验一下,看到底是怎么死的。后来检测部门来人了,看过之后说跟漏油没关系,可是具体怎么死的他们也说不清楚。我也想拿着海参到更高层的检测部门去化验,但是海参和别的海物不一样,死了不用冰箱冻起来,很快就会化成一团黏糊糊的胶。再说,现在养殖场每天死那么多海参,家里的冰箱根本放不下,大部分也都无法保存。到时候就是真的找人索赔,拿什么证明损失的数量?”在与她交谈的过程中,我们了解到,她的丈夫因为发愁此事,急火攻心已经一病不起,现正在烟台某医院住院治疗,家里只剩下她和孩子。
“经这么一折腾,没死的海货也不好卖了。自从知道漏油之后,我们这里海产品的销量明显下降了很多。现在,我们都是降价赔本销售,但行情依旧不好。”养殖户痛心地告诉记者。
在此次石油泄漏事故中,到底有多少原油进入了渤海湾海域,目前仍没有一个确切可信的数据。但在砣矶岛上,我们却从一位老渔民嘴里听到了这样的直观叙述:“之前刚开始漏油时,上面没公布消息。我有一次去海上钓鱼,在长岛和砣矶岛之间的海面上,就看见一片片黑乎乎的像沥青一样的东西,当时还以为是谁的‘挂机’(当地对装了马达的木船的俗称)漏油了,后来发现不对呀,整个海上一片连一片看不到头,‘挂机’哪能装那么多油?当时很纳闷,后来又过了几天,新闻公布了,才知道是海里的石油漏出来了!”
据了解,在此次漏油问题上,长岛县政府前后所表现出的态度变化,绝对可以用180度大转弯来形容。当地渔民告诉我们,在刚开始得知漏油时,岛上就陆续地来了一些记者。那时县政府很配合记者的采访,还曾主动找来一些养殖户,让他们向记者反映损失情况。可后来不知为什么,县里的态度忽然就变了,不让他们接受记者采访,也不准跟任何人提漏油的事情,后面再来的记者都在县政府那里碰了软钉子。
“康菲公司”的“危机公关”?
7月6日,“康菲”在北京召开发布会。会上,“康菲”与中海油一同就此次漏油事故向社会公众道歉,并承诺不再发生类似事情。
此次溢油事件中,曾经成为众矢之的的中海油,目前并未被国家海洋局追究责任。对此,国家海洋局海洋环境保护司副司长王斌给出了这样的解释:“对于石油生产作业、包括溢油风险的承担责任,是由作业者来承担。康菲公司是在我国境内注册的独立实体,就是发生此次溢油事故的油田作业者,承担油田独立生产运营的责任。根据相关法规,由作业者承担在作业期间发生溢油事故的法律责任。”
至于中海油在此次事故中的责任,他表示,要根据其与康菲公司签订的石油合同确定。“康菲公司是造成此次溢油事故的责任者,海洋部门在污染损害海洋环境问题上,只追究责任人的责任。”
刚刚得知此消息时,部分公众甚至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虽然对作为事件主角之一的中海油,竟能这般逃过一劫感到惊讶,但转念一想,如果事故责任方不涉及中海油这位“政企一体”的“国之长子”,或许在处罚和索赔方面,会更加公正透明一些。
带着这样的观点,反观长岛县政府的封口令等一系列做法,不仅更加让人疑惑。在这样的情况下,县政府究竟在袒护谁?
这个问题,到目前为止我们仍无从知晓。在暗访过程中,记者曾在一位烟台市某管理部门的领导口中,听到这样一条未经最后证实的消息:溢油事故发生后,“康菲公司”通过某种私人的方式,对长岛县的县长、县委书记以及蓬莱市的一、二把手分别进行了“安抚”。使他们同意在对渔民的赔偿问题上向“康菲”施以援手。
关于此说法的真伪,我们无从考证。但有一点却是不争的事实:对于“康菲”在溢油事件上的瞒报,曾有记者直接质问:“如果在美国,你们是否也这么长时间不向公众发布消息?”
面对这样的提问,“康菲”发言人司徒瑞回答的第一句话是:“这个事件发生在中国……”
结合司徒瑞的回答,我们不妨联想,如果有关“康菲”向长岛、蓬莱两地领导,以私人方式求助的消息属实,那么,毫无疑问,康菲石油中国有限公司在打上“中国”的标签之后,无疑很快地学会了中国式的“危机公关”模式。公众在愤慨的同时,是否思考过这样的问题: “康菲”这种“危机公关”的做法是蒙何人指点,何人言传身教?
7月14日,是“康菲”道歉后的第8天,作为肇事者的美国康菲公司突然宣布准备将康菲公司一分为二。康菲在当天的声明中称,预计在2012年上半年康菲公司将拆分成两个独立公司,分别负责上游油气开采生产和下游炼油销售。在中国渤海漏油事件不断升级之时,“康菲”此举动令人质疑。业内人士表示,康菲显然认为20万人民币赔偿就可了结渤海漏油事故,而此时提出“分家”计划,表明康菲对造成的海洋生态损害并不在意。
据了解,在当天康菲举行的电话会议中没有提及中国渤海漏油一事,亦没有提示由此给投资者带来的潜在风险。
目前舆论亦担心,如果在中国漏油事故中越陷越深,康菲是否会剥离康菲中国公司,使其单独于康菲的主营业务。不过分析人士则认为,康菲并不可能剥离中国业务。在康菲制定的2011-2015年新增产量预告中,亚太地区油气产量远超其他地区产量。厦门大学能源专家林伯强认为,此次漏油事故中,无论什么操作手法,康菲肯定难逃其咎。他认为,目前来看,显然康菲并没有重视渤海漏油造成的危害,仅仅以为根据中国法律赔偿20万了事。
中国海洋局有关人士表示,20万元仅仅是行政处罚,并不代表康菲不对海洋生态损害赔偿。他表示,此前天津海洋局曾经对一艘名为塔斯曼海的油轮进行过泄油生态赔偿,当时天津海洋局提出数亿人民币的索赔要求。2002年11月23日,满载原油的马耳他籍油轮“塔斯曼海”轮与中国大连“顺凯一号”轮在天津大沽锚地东部海域23海里处发生碰撞并导致原油泄漏。
他认为,此次渤海漏油事故无论从污染范围,还是持续时间上,都远超过油船漏油,索赔金额将会远超塔斯曼海撞船事件。
行文至此,忽然想起了刚到蓬莱时的一幕:在驶往蓬莱港的出租车上,记者同司机谈及溢油之事,说到索赔问题时,那位开车的北方汉子露出一丝狡黠神色,对我们嘿嘿一笑说道:“你们做记者的就应该造大声势,让那美国公司多赔点儿……”
此情此境,结合“康菲”传说中的“危机公关”场面,是人们的联想太多,还是“康菲”的动作太多,人们且拭目以待。
“对于此次溢油事件的很多细节,新闻媒体说不清楚,实质上,一些业务主管部门也同样说不清楚,这充分暴露了我国灾难响应机制的不健全。”
自渤海湾首次出现溢油情况至今,时间已过去近一个半月。这期间,迫于国家海洋局、各地媒体以及来自一些民间环保组织等多方面的压力,康菲石油中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康菲”)终于采取了看似积极的应对措施,并在其后对外声称溢油现象已被有效控制。尽管在这之后,仍有船只在其海上作业平台附近发现漂浮的油带,但此时,公众则已开始将更多的关注投射到严重的污染后果,及“康菲”赔付的力度。
千夫所指之下,中海油和“康菲”的迟报理由是否合理?此次事件造成的后果是否会成为渤海湾的长久之痛?事故发生后,长岛县水产养殖户遭遇的水产品大量死亡,又是否与此次漏油有所关?《新民周刊》的记者日前远赴烟台,对我国著名海洋学家、山东省海洋与渔业厅原副厅长、巡视员王诗成先生进行了专访。
此次漏油,并非空前
新民周刊:我们事先做了您的功课,知道您的老家就在长岛县的砣矶岛上,也是这次比较靠近漏游区域的地方,那里现在还能看见漂浮的油带吗?
王诗成:现在海上具体是什么情况很难说,我这段时间也没有回去。但我其实在这次事故之前,在“康菲”的油井作业平台附近,就看到过漂浮的块状原油。这样的情况冬天会看得比较明显,因为冬天原油容易在水上形成结块,夏天会很快溶解在水里,不容易发现,但如果用脚浅浅地踩一下水面,抬起脚还是会看到鞋上有星星点点的油花。
新民周刊:也就是说,您当时已经意识到是海上油井漏油了?
王诗成:因为以前这种情况很少,也没有引起重视。再者漂浮在水上的原油块也不是很多,不像这次大面积的泄漏,所以,也没有想到会是海上油田开采的问题。
新民周刊:那会不会是附近航船泄漏的燃料油呢?
王诗成:这两者从密度、颜色等许多方面都有很大区别,内行是不会混淆的。而且从中海油在此次漏油之初的瞒报行为来看,我们也有理由相信,按照它的社会公德水准,之前若有小范围漏油,它也一定不会告知公众。
生态影响,或成渤海湾的长痛
新民周刊:最近砣矶岛和大小钦岛,出现了大规模死鱼的现象,但山东省海洋环境监测中心出具的调查结果却称,死鱼现象与此次原油泄漏无关,但同时也没给出鱼类死亡的具体原因。对此您怎么看?
王诗成:对于这个死鱼的现象,确实不能笼统地讲是什么原因。水质、环境的变化,都会对海洋生物产生影响。说漏油是死鱼的唯一原因,当然不妥;但说“毫无关系”,是不是结论也太早了?!
新民周刊:那么除漏油之外,又主要有哪些原因会导致水质变化呢?
王诗成:从水质受到污染的角度来说,渤海湾附近的水质现在应该排除陆源污染的影响。所谓“陆源”污染就是随着河流从大陆上流到海里的污染源,这类污染主要表现在河口地区。而长岛县,尤其是砣矶岛,已经基本处于黄渤海的交界处,所以受陆源污染的因素很小。再者,渤海湾由于地理问题(由莱州湾、辽东湾、渤海湾三湾交界构成),水体本身自净能力很差,湾中水质要三十几年才能整个完成一次大循环。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再有陆源污染影响它,那渤海湾中就几乎应该没有什么生物了。
新民周刊:如此说来,排除掉陆源污染的影响,还有什么因素可能影响到渤海湾的水质,导致海洋生物大量死亡呢?
王诗成:我认为渤海湾受到的污染应该主要有两种,第一种就是像此次漏油事件这种较大的灾害,这种石油污染会使海里的水质发生变化,海洋生物对这种变化非常敏感。尤其是一些要靠过滤海水中的微生物生存的贝类,当海水中含油量增多,它们将会受到很大伤害。第二种是燃料油带来的污染,主要是由于海上航船发生碰撞、沉船等,造成汽油或柴油的泄漏。如果说这次石油污染是意外,那么这种来自燃料油的污染,则是一个更长期、持续的过程,对局部海域环境影响很大。但话说回来,燃料油造成的污染,毕竟是不能和泄漏的原油相比的,原油浓度较燃料油要大得多,去年美国墨西哥湾漏油,被称作“生态9·11”,其对海洋环境的影响可想而知。
新民周刊:依您看,这次漏油事件是否会对渤海湾水质造成长期的影响?
王诗成:这是关注热点,但实质上,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中海油和“康菲”直到现在也没有给出具体的数据,告诉公众到底漏了多少油。一万吨、一千吨、五百吨,倒在海里的污染程度肯定是不一样的。而且我们也不知道这些泄漏出去的原油,有多少已经被回收,多少已经融入进了海水。因此,如果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也只能笼统地说,只要一发生这种海底溢油事件,对海洋生态环境的影响肯定是非常大的,局部海域受污染的持续时间是非常长的。至于具体会持续多长时间,一年、两年还是五年?这个没有具体数据,是无法估算的。
海上作业,难保万全
新民周刊:去年美国墨西哥湾发生的漏油事件,就后果来看似乎更加严重。当时事故平台是属于瑞士越洋钻探公司,租赁方又是英国石油公司。这几个国家的石油开采技术,应该说都是世界领先的,出了这样的问题,是不是说明海上开采石油的做法,本身就带有一定的风险性?或者说这种偶然的漏油事故,其实从技术层面上来讲,带有一定的必然?
王诗成:在海上开采石油,如果说要求百分之百不漏油是不可能的,即使像美国、英国这么先进的技术,也不可能做到绝对没有漏油可能。因此,要求作业方一滴油都不漏是有些苛求的。但一个国家,如果要在海上开采石油,一旦出现溢油情况,就必须要有应急响应,而且要第一时间,对公众说清楚。
新民周刊:但在这次渤海溢油事件中,中海油和“康菲”不但在事故发生之初采取了瞒报的做法,而且后来在它们告知外界溢油现象被有效控制的时候,很多船只依然在它们的作业平台附近看到油带,对此您怎么看?
王诗成:关于溢油现象是否得到有效控制这个问题,在刚刚得知此消息的时候,我就在“微博”上评论称“真假难辨”。为什么这么说?中海油和“康菲”说它们的溢油源已经查清,已经控制住了,这是它们的说法。而现在国家海洋局就此事件又有一个说法,就是你刚才提到的,作业区仍有船只发现油带。也就是说,事情本来原因并没有被完全找到。可能大的漏油点找到了,也堵住了,但一些小的漏油点可能还尚未被发现,还有原油继续泄漏到海里,对环境造成影响。
中海油也好,“康菲”也好,作为一个企业,一旦出现这种漏油的意外情况,是必须要有应急措施的,保证尽快在第一时间控制住漏油点,积极查清漏油原因。原油泄漏到海面上,面积是很大的,浓度也很高。同时,因为它轻于水,就形成了厚厚的油膜,浮在水面上。如果发现得早,尽快用围栏把它围起来,防止扩散,实施回收,这样就可以降低对海洋的污染程度。但如果这些补救行动没有及时实施,油膜在海水中被逐渐溶解了,污染面积就越来越大了。之前提到过,原油一旦溶入海水中,对生态环境影响很大,且无法人为清理。
数据背后,疑问重重
新民周刊:迄今为止,我们拿到的最新数据是,受影响水质已达到了4240平方公里,这个面积相当于我国最大湖泊青海湖的整个面积。但是中海油最开始承认溢油事故时,声称溢油面积只有200平方米,果真如此,为什么现在受影响区域会如此之大?
王诗成:溢油200平方米的概念简直就是在骗三岁的小孩!既然是溢油,就不可能只有200平方米。我们试想一下,就算是一个水管在马路上爆了,还得掘地三尺,找到这根水管,再把它控制住,这期间要漏出多少水?何况,油井和输油管道到底是在海底?压力之大是自来水管能比的吗?美国方面6月14日检测到的渤海溢油面积就已达到了313平方公里,造成劣四类水质840平方公里。这可以说是相关责任方抢救不及时造成的。
新民周刊:但目前,就国内的新闻媒体而言,对此事件后果的报道也是众说纷纭。让人很难客观了解事件后果的全貌,这是为什么呢?
王诗成:对于这个事件的很多细节,新闻媒体说不清楚,很正常,因为信息源不正常;事实上,一些业务主管部门也同样说不清楚,或者不想说清楚……这充分暴露了我国灾难响应机制的不健全。按道理,漏油区域达到200平方公里,这就是一个重大事故了!(杭州西湖的总面积为6.33平方公里——笔者)但现在,就连政府也对此事说法不一,那么普通民众包括媒体怎么可能弄清楚呢。
中国的事,最怕不了了之。拿大连来说,去年中石油储油罐大爆炸那事儿,漏进大海的油,至今怎么了?海洋生态如何?也没有个跟进的交代;现如今渤海的中海油又有事了,以后也断不了事……
问题的根子是:你出了事别尽“捂”啊“哄”的,一拖一两个月,这才是公众最恨的。
时至今日,康菲中国都没有真正向公众说明,而它的每一步面对公众都是迫不得已的,基本上算是一种危机公关行为,而不是用一种诚恳的态度去认识这个问题,这也说明了,它们的环境责任感和对公众负责的意识,都是很薄弱的。
众目睽睽下,7月13日,在渤海湾首次溢油事件发生39天之后,国家海洋局对溢油事故的作业方康菲石油中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康菲中国)终于作出了第二次处理,责令康菲中国立即停止蓬莱19-3油田B、C平台的油气生产作业活动。国家海洋局也已要求所有在渤海从事石油勘探开发的公司进行排查、自查。
在此之前,国家海洋局对于康菲中国的处理,仅为下达其停止蓬莱19-3油田回注作业的通知,这被认为是过于轻描淡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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