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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大兴火灾:低端产业链的成本代价

  

4月25日凌晨,救护人员在北京大兴发生火灾的居民楼下运送遇难者遗体

一夜之痛

  整个南小街是北京最大的服装产业集群区,而那些无照服装厂和打零工的工人则是产业链的最末端。最大限度降低成本、用血汗积累财富,这里在重演“浙江村”的创业故事,却先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从南小街东口进入,自东向西依次为一村、二村和三村。两侧的建筑也随着深入发生着变化:街越来越窄,大规模的居民小区不见踪影,三四层高、裸露着水泥原色、像积木块般方正的丑陋建筑越来越多。街上到处是操着各地口音结伴游荡的年轻人,火灾发生后所有租用民房的服装加工厂被要求停工等待检查,南小街上有了难得的假期。跟着人流就可以找到火灾现场,南小街的尽头是南苑机场的停机坪,从主路拐到北面的胡同再走到尽头,就可以看到被警戒线围起来的四层小楼。

  4栋靠在一起的水泥色小楼彼此间距大概只有一个拳头,它们有个形象的名字叫“握手楼”,西边两栋为4层,东边两栋是3层。二层以上墙面没有过火的痕迹,只有从一层漆黑的卷帘门、二层被砸碎的玻璃窗可以判断出东边第二栋是张军家,而大门口就是一根缠绕着凌乱的电线、挂着三四只电表箱的电线杆。“幸亏那天晚上没有风,我看见那火苗往外蹿,最担心的就是把电线烧着了,停电还好,电到人就更危险了。”超市老板娘李翠云想起当时的情景还心有余悸。李家的超市离着火的小楼不过十几米,当晚火灾发生时还没有打烊。“我老公从外面跑进店里,说看见冒烟,好像着火了。”隔着巷子,住在张军家正对面的何东生看得更为真切:“我家的租客老关发现后告诉我,然后我们就跑到大门口,使劲踹卷帘门,想叫醒里面的人。”何东生说,夜色漆黑只看得到火光,刺鼻的浓烟从楼里飘出来,楼里的人似乎都醒了,传出阵阵呼救声,可是卷帘门被上了锁,他感到无计可施。卷帘门锁住的是一层的厂房和两间职工宿舍的11个人,“每天晚上老板会亲自放下卷帘门上锁,二层也是职工的宿舍,三四层租给散户,他们都要走另一个楼梯”。

  外观呈方形的4层小楼内部呈“回”形结构,一至四层的中心是一个天井。住在四层的租户陈定科是被浓烟熏醒的,他说,他准备开门逃跑时,发现屋门已无法打开。“烟顺着天井上来,但是屋顶是封着的,所以四层的烟很大。”陈定科告诉本刊记者,为了防止楼上坠物,每层楼的天井处都挂着一层布。这层布上平时堆积了很多服装厂的布料,所以火起后很快就能烧到四楼。建筑面积达700平方米的楼房,除了一层主要作为服装厂厂房,其余每层隔成大约8个单间,每层租客15人左右,卫生间公用。陈定科说,出不了房门,他急得直踹墙,没想到几脚就踹开了一个大洞:“原来墙是彩钢板的,外面糊了一层很薄的泥灰腻子,以前还真没看出来。”万不得已,陈定科只得从四楼跳下逃生,所幸伤势不重。

  因为哥哥住在三层,刘新对楼里的格局颇为了解,他告诉本刊记者:“那些楼梯都是直上直下,楼里空间很狭窄,四层有个能上楼顶的铁梯子,但是很高,女人平时都爬不上去,什么都看不见就更难爬出去了。”平时防盗的铁丝网把火场变成了牢笼。服装厂的老板高某也住在二层,二层的住户情急下开始砸玻璃、破坏铁丝网。“当时有六七个人从里面出来,有的还抱着孩子。”据当时在场的邻居讲,打不开一层卷帘门的何东生跑回去召集人手再跑回来时,卷帘门已经被打开了,“大火从门口扑出来,高老板正拿着手持灭火器往门里喷呢”。

  1点35分,接警的高米店、大红门消防中队等27辆消防车陆续赶到了南小街,可是消防车却只能排队等在街上,到不了着火的楼房。“路本来就窄,两边都是盖房的沙石料,别说消防车,我们的私家车都不走这胡同。”何东生对本刊记者说。本刊记者看到的是胡同里的障碍物已经被清理,而当晚,救火的消防队员却只能携带装备步行靠近现场,一辆小型消防车勉强开了进去。“附近找不到一个消火栓,我们只能采用小车灭火、大车在后面供水的方式救火。”据当时现场的救援人员讲,彩钢板中间的夹层填充的是聚苯乙烯材料,这种钢板便宜,但是不防火,遇明火很容易燃烧,而且释放气体有毒,消防官兵只能通过从外部喷水降温的方式阻止起火。“一层和四层死的人最多,一层是被烧死的,四层是被熏死的。”李翠云说,“听说高老板的妻子当时也住在一层。”

  低成本产业链

  “他这人感觉还不错。”只知道服装厂老板姓高,李翠云和何东生却都叫不出他的名字,像附近的很多人一样,见面会打招呼,可是并不熟悉。“他不到40岁,四川口音,看着挺精干,带着老婆在这里开服装厂也就一年时间。”这家名字叫做“渝云”的服装加工厂工人不过十几个,在南小街三村200多家服装加工厂里是个小角色,因为他和附近的邻居们一样,只能租用村民的民房搞些来料加工的生意。最近高老板似乎心情不错。据附近邻居讲,出事前几天,他刚进了一批需要加工的衣服补片。一层的厂房南侧是二三十台加工机器,北侧就是职工宿舍。经过现场勘查,公安部门认定,是被放置在厂房内的电动三轮车蓄电池电源线短路,引燃了堆在厂房内的布料。“卷帘门面朝南,北侧没有出口,就算宿舍里的人醒了,面对‘火墙’也没法脱身。”

  “在我们福建,厂房和宿舍绝对不能这么安排。”不到30岁的林文和在附近另一家服装厂当车工,他告诉本刊记者,服装厂因为衣料属易燃物,一般都会要求杜绝明火。“正规点的大厂家会把厂房和职工宿舍分开,这样即使发生事故,烧了货也不会出人命。没有条件的话,至少让厂房在楼上,人住楼下,情况也会好很多。”从资金和人力成本上考虑,一层当厂房、楼上住人的模式无疑性价比最高,牺牲的则是防火安全。在本刊记者走访的多家服装厂中,都可以看到车间门口贴着“禁止吸烟,违者罚款50元”的条幅,厂里也会有些手持灭火器,“但从认识态度上说,其实不管大厂小厂,消防安全都是敷衍”。南小街三村拥有100多名工人的正规服装厂老板王世名对本刊记者说。
  王世名的服装厂已经在南小街三村经营了六七年,不同于高老板的无照租用民房,王世明是直接向三村村委会租用的厂房。从村委联防办公室墙上的分布图可以看出,南小街北侧主要是村民的宅基地,南侧则是村里的集体土地。“每年房租30万元,一年一付。”村务公开栏显示,2010年村集体经营性收入有800多万元。南小街虽然属于大兴区旧宫镇,但位于大兴区的北侧边缘,往北就是丰台区,距离木樨园和大红门不过四五站地的路程。据北京市商委的统计数据,大红门地区日货物平均吞吐量达2000多吨,年交易额占北京市同类商品交易额的54.5%,是长江以北地区最大的服装集散地。王世名的厂子主要做男装,直接销往哈尔滨,而更多的小服装厂则靠接大红门商户或大服装厂做不完的订单挣钱,成品可以通过大红门迅速分销到全国。

  虽然2004年左右一些正规服装厂就已落户南小街,但像渝云服装厂这样的无照作坊大规模进入也不过三四年的事。“都是因为到2007年大红门地区拆迁改造基本完成,‘浙江村’那些小生产加工点和工人实在没地方待了,就基本上整体搬了过来。”何东生回忆道。设计、打版、制衣、贴牌、设备、物流……在南小街的街头,可以寻找到服装加工链上的任一环节。每台缝纫机价格大概2000元左右,加上租金,第一年开厂成本大约为15万元,第二年则只需支付租金和工人工资,两年内就可以实现盈利。佯装正在寻找厂房,一位房东告诉本刊记者:“只要你手里能拿到订单,有个十来万甚至三五万元就能开厂。没有设备可以租,没有工人贴个告示就会有人上门。你要是嫌麻烦,找个小厂帮你做了都行。”

  没有自己的设计和销售渠道,只能做来件加工,与做贴牌、上扣等附加性工作的作坊一样,渝云服装厂也处于产业链的最末端。据一名受伤工人说,高老板拿来的衣料是400多件皮衣,加工一件衣服给厂里31元,厂子给工人19元。而高老板租的两层楼有200多平方米,每年租金要4万多元,再加上水电费,一年支出要六七万元。“小服装厂成本低,薄利多销,一件衣服只挣一块钱他们也会接。”

  服装厂老板和制衣工人在“最低成本、最大利润”上达成了共识。火灾发生后,所有租用民房进行生产的小服装厂被勒令停工,而就在火灾发生的胡同里,本刊记者仍然看到工人们将刚刚做好的成衣抱上面包车。“工期都是定好的,完不了工要赔钱,听说有的老板甚至跟工人商量好实在不行,白天休息夜里开工。”一个工人对本刊记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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