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工头支上帮:没搭过这么高的脚手架
大火后一天的傍晚,包工头支上帮的妻子去胶州路给死难者磕了个头,她是悄悄去的,怕被别人看见。在她的理解中,她的丈夫犯了大事,而她同样担心的还有那些租来的脚手架,“不知道被查扣后还会不会还”。“钢管值好几百万,如果不给人家,人家跳楼怎么办?”她说着就哭了。支上帮的银行账户已全部被冻结,拿不出一分钱。有个北京律师想帮支上帮做代理,不用给律师费,只出点来回路费就行,支上帮老婆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今年是支上帮生意最好的一年,在支妻的印象中,支很少有休息的时候,每天天还没亮,支就去工地了,要晚上10点多才回来,世博会期间都没有停过。在做胶州路这个项目前,刚刚做完海防路的一个项目。一位知情人说,静安这些年搞节能环保试点,不管是外墙保温,还是学校加固,支或多或少都有参与。但在过去所有的项目中,几乎没有一个项目高于10层。现在看来,支在搭建高层脚手架经验上的欠缺成了命门。
当初拿下这三栋楼的工程,支就有些力不从心,三栋楼光租钢管的费用就得一百多万,至于施工的资质,则是他的一个朋友帮他找的公司挂靠。
由于办资质的门槛过高,要想拿项目就必须挂靠一个有建筑资质的公司,而这在上海的建筑市场再正常不过。“安监部门的安全许可证至少要一年才能办下来,然后每年还要年检,很繁琐,一般有资质的公司都有很强的背景。”上海一位在脚手架行业浸淫十多年的老板说,基本上80%的公司要把工程分包出去。
在这位老板看来,真正引燃大火的不是这些电焊中出现的火星,而是那些保温材料。“两层架子之间相隔1.8米,即便着火也要至少半个小时才能延烧到上一层。”他说,但是碰到保温材料就几乎一点就着。
保温材料距离墙壁有一米左右,是用一种喷枪喷出发泡剂,遇到空气之后就会自动变成海绵材质。喷涂的过程中肯定会沾到毛竹片和钢管上。
按照正规施工流程,脚手架搭好之后才能弄保温材料,但脚手架搭到第10层之后,保温材料的施工队就开始作业,在交叉作业的施工现场,施工管理人员和监理各自忙乱,这个小小的脚手架加固施工,从来没人注意过。
电焊工“持证”之难
王永亮、吴国略、支上帮和沈建新的被捕,已经成为一个标志。大火之后,各地陆续掀起针对无证电焊工的整肃风暴。
11月22日出版的《重庆日报》称,重庆在一场“巴渝风暴1号”火患拉网清查行动中,查处了两起违规进行明火作业的行为,对3名违法人员进行了行政拘留处罚。北京市消防局也在近日表示,北京市推出六项超常规措施严查,无证电焊施工一经发现将被拘留。
根据消防法规定,除非是“指使或者强令他人违反消防安全规定,冒险作业的”,才处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情节较轻的只处警告或者五百元以下罚款。
在上海律协刑事委员会副主任张培鸿看来,无证电焊工上岗作业确属违法行为,但让这个违法行为和后果发生联系的,是对其“雇佣”过程中对“证”的无视行为。
一位建筑结构工程师说,“加固”只是一个比较简单的电焊操作,几乎没人在意“持证”问题。某种意义上,无证电焊工的操作,只是这场火灾的“导火索”。
另一位施工单位的项目经理表示,现实中,如果不是技术要求比较复杂的操作,施工单位并不会把有证无证作为强制要求。
在国内建筑市场上,无证电焊工的数量无法考证,而建筑行业普遍的估测是,进行电焊操作的人员里大概只有30%是持证上岗人员。而业内的一个说法是:在工地上,经常是找一个有证电焊工要比找一个无证电焊工更难。
无证电焊工只是建筑行业“冒进”的一角,这与房地产和基础设施建设的数年持续繁荣不无关系——施工单位不断“缺人”的现状,亦为无证电焊工们提供了广阔的生存空间。
而如果王永亮们要获得一张“证”,首先要到各地安监局指定的中介培训机构培训和委托报名,在最多一周的课程培训之后,参加由安监部门组织的笔试和实际操作的考核后,拿到上岗证。
多家培训机构或安监部门均反复强调,“必须要在安监总局指定的培训机构”培训,否则“考试可能通不过”,而这些机构会向考生收取少则三五百多则上千的培训费。
到实际操作中,其实报名后还需要等到培训机构凑满一定数量的学员,方才开班。这个等待的周期“可长可短”,取决于该机构报名人数的进展。培训结束之后,何时考试也需要等待当地安监部门攒到一定量的考生。一张证前后要折腾小半年时间并不为奇,这对四处流动的农民工来说,漫长的等待意味着巨大的不确定性。
经过这样繁琐的程序之后,也只意味着拿到了一张6年有效期的上岗证。并且每三年复审一次。复审时还必须重新进行体检和考试,又必须缴纳两三百不等的费用。此外,如果离开这个岗位六个月以上,重新上岗也必须再次考试。
一位项目经理表示,在用工时,施工单位往往要求包工头雇用的电焊工必须是“熟手”,而不是“持证”。这正是已被刑拘的吴国略和王永亮们被雇用的现实原因。
收到拘留书之后,吴国略的父亲独自一人坐了3个小时的汽车,从建湖赶到上海。因为没有熟悉的亲友在上海,他几乎立即迷失在这个庞大城市的街头。最终,吴父没有见到儿子一面,他甚至没有找到上海市第二看守所的具体位置。
除了一张拘留书,没有其他任何部门或人员向吴家介绍过情况,有关大火的经过,几乎都是前来采访的媒体记者告诉他们的。
11月30日20点,南方周末记者拨通吴家的电话,在电话里,吴国略的母亲哀叹“自己不争气,让孩子十多岁就外出打工”。她最后说:“真的不知道做些啥,只能相信政府。”
听说电焊工王永亮家境困难,有个律师特地从北京赶到驻马店去做法律援助,但律师到了之后,王永亮的家人却没有跟他见面。“从村里去一趟驻马店要花七十多元的车费。”王永亮的妻子说,“找律师需要钱,还是先等等再说吧。”
建筑市场的整治还在继续深入,对于胶州路教师公寓工地上的民工们来说,直接的影响显而易见:即将到来的这个春节将成为一个难过的年关。一位逃生的民工说,他还有几千块工资没有结算——这是他还呆在上海的唯一理由。
让他们稍能宽心的是,上海市民并没有忘记这些工人。在“头七”祭奠现场,一张卡片上写着:“向遇难的民工和保姆们致哀,我们会找到你们的名字。”还有人在地上用粉笔写下:“民工兄弟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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