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诉讼搁浅
县法院终于下达了案件受理通知书,同时要求起诉方予交标的0.5%的诉讼费。还没得到赔偿呢,却要先拿出几万块钱的诉讼费,石贵良实在心疼的慌,尽管这笔钱来自于县政府的捐款,而且律师也一再说明,这是垫付,判决后是要由鑫丰矿承担的,可一想到那些急等钱用的病危乡亲,这拿钱的手就颤抖得厉害。
办完立案手续,石贵良就一天三趟地打探哪天开庭,法院总是答复,等等吧。石贵良乞求说:“请快点吧,俺们实在是等不起呀。”法庭的人说:“你可以回家去等吗,开庭前我们再发函通知你。”石贵良说:“不是俺住招待所等不起,而是民工兄弟的命等不起呀!”
霍律师是明眼人,种种迹象表明,县法院确实在有意拖延,于是跟石贵良说:“我有个同学在省高法院,我去找他,想法给县院加点儿压。”石贵良高兴道:“那你就快点去求老同学。”霍律师道:“这事,老同学直接办不了,还得求别人出面。”石贵良慨然道:“俺明白这个理,你说,用多少钱吧?”霍律师想了想:“一条烟两瓶酒,也就一千块钱吧。”
霍律师的省城之行果然见效,县法院民事庭给27名当事民工下达了开庭通知书,定于一个月后到庭审理。同时告之,庭审只有尘肺民工的职业病鉴定证明不够,还需有本县劳动部门出具的工伤鉴定。
开庭有了日子,石贵良自然欢喜,忙给史玉明打电话,告之喜讯。史玉明闻听并不乐观,说B县劳动局不会顺当出证的。
有了A市职防所的尘肺鉴定证明,让B县劳动局据此出工伤鉴定,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呀?然而确如史玉明所料,工伤鉴定又成了难以翻越的高山。
石贵良同霍律师来到B县劳动局,递交了27名民工的尘肺鉴定证明。社会保障股的汤股长,看也不看地推回来,说是复印件无效,要原件。无论两人如何解释哀求,汤股长只是冷着脸要原件。无奈,石贵良和霍律师只得再去A市职业病防治所。孟所长因石井民工的事已挨过卫生局长的训斥,所以这次就没在讲“规定”,留下复印件,把原件交给了石贵良。
汤股长仔细审查了27名民工尘肺病鉴定的原件,好半天才抬起头,道:“这个可以了。不过还得要有鑫丰金矿的介绍信,证明一下劳动关系,否则不能确知是否因公得病。”
啥?转了一大圈,还得要鑫丰的信呀!要是鑫丰肯出信认可民工的尘肺病,还用得着起诉打官司吗?法院要判得就是鑫丰的劳务关系和法律责任,怎么可能先开出信来呢。
经过霍律师的一番解辩,汤股长做出让步,答应法院出份委托函也可。因为有省高法院的关照,县法院很顺利地出具了公函,委托劳动部门为尘肺民工做工伤鉴定。
做工伤鉴定,每人需缴80元,可石贵良再也拿不出这两万多块鉴定费了!没办法,只好回村筹款。
经过几番折腾,尘肺民工不仅资财耗尽,也凉了索赔的心,不少人听说再掏钱,便冷漠地走了。剩下的人,丢下个三五十块。一些乡邻,出自怜悯,也捐献个十块八块,就这样,连同石贵良搜空家底,全石井村才凑了一万块钱。
霍律师想,二十四拜都拜了,不能差这一哆嗦而前功尽弃!他找到本县的政法委书记,说明了情况,在政法系统又募捐了一万多,总算凑齐了鉴定费。
两人再次来B县,已没了上次的心气,谁知道还会遇到啥沟坎呢!遭了那么多的难,花了那么多的钱,事到如今,既没了退路,更拿不出一点钱了。
交了工伤鉴定费,石贵良就像在摘心。办完手续,颤颤地问啥时搞完鉴定。
汤股长仰头望着天花板,字斟句酌地说:“劳动工伤鉴定,中央劳动部没规定个具体期限,我也不大好说,三五个月,一年半载,两年,都有可能。总之,你们就回去耐心等吧。”
石贵良着了急:“咋,鉴定一下,咋要那多时间?”
汤股长道:“你以为像赶集买菜呀?”
石贵良说:“法院通知一个月后开庭,你的鉴定不赶趟。”
汤股长撇嘴道:“我不管法院开庭,我们只按我们的程序办事。”
霍律师明白,再谈下去也没用,就拉石贵良出来,转身去找劳动局长。
局长已打过交道,但却装做不认识石贵良,望着天花板说:“搞工伤鉴定吗,材料齐备后,按程序要组织劳动鉴定专家小组,进行初步的伤残鉴定,然后报县劳动鉴定委员会审核,最后才能出工伤鉴定书。组织专家小组鉴定,是件费钱费力的头疼事。专家在本县的还好说,市里的,省里的,领导机关的专家,那可就难请了,钱少了请不来,钱多了咱拿不出,不请不行,还要请周全,说实话我们基层县局搞次专家鉴定就像脱层皮,所以,一年弄一次也就不错了,经费紧张时,也就更没准了。当然了,如遇特殊情况,就比如你们这种病危的伤残赔偿官司,如果能拿出些请专家的赞助费来,我们也可以特事特办,不影响法院开庭审理。”
石贵良颤抖地问:“得赞助多少?”
局长说:“最少也得三万。”
石贵良说:“俺们刚交了两万多块鉴定费。”
局长笑了:“钱的事专款专用,买油的钱不能打醋。鉴定费是不能代替赞助费的。”
霍律师问:“局长,按惯例,今年你们什么时候组织专评?”
局长收住笑:“现在还没有日程。”
石贵良突然吼道:“那俺们不鉴定啦,退给俺们钱——”
局长厉声道:“嚷什么嚷?这是政府机关!告诉你,不鉴定可以,鉴定费退不了。你以为是在小孩过家家,想怎样就怎样呀?”
霍律师忙打圆场:“局长您甭介意,石村长也是心疼钱急得。您是不知道,尘肺病把个石井村害得家破人亡穷到底了,一村子人都凑不够这点鉴定费,其中一半还是县里捐助的。现在好容易交了钱,又不能马上做鉴定,他能不急吗?”
局长缓了口:“着急,谁都可以理解。可没钱,我们也爱莫能助。”
石贵良淌了泪:“局长呀,俺这27个尘肺民工,就像熬干油的灯,随时都会灭的,至少那几个重病号,是熬不过今冬了。早一天鉴定,就是早救几十条命呀。局长想想法子吧。”
局长不耐烦了:“行啦行啦,这我知道,比你们还急的也有。好吧,我只能说,尽快吧。”
明知局长是在搪塞,也只能假话当作真话听,两人千恩万歇地离开劳动局。
有了开庭日期,但伤残鉴定出不来,霍律师到县法院来协商。民事庭长答复得挺干脆,开庭时间可以后延,什么时候有了鉴定结果再开庭。也就是说,工伤鉴定无期,开庭审理也就无期了。
两个无期,像茫然无际的荒漠,让人望不到绿洲,哪怕是海市蜃楼的影子,然而为此却投进了五六万的救命钱,连个声响也听不到。石贵良的心像钝刀子剜,胸闷气急,又不得要领,犹如掉进了万丈深渊,耳旁忽忽风响,脚却踩不到实地,在招待所苦等了两天,就又去劳动局打探消息。
石贵良和霍律师直奔局长办公室,却敲不开门。旁人告之,局长出国考察,今天已去了北京。他们只好来找社会保障股。汤股长也不在。一位干事问有何事。
霍律师叙述了事情经过,最后说:“局长答应尽快安排专家鉴定,我们想知道安排到了什么时间。”
干事说:“局长答应,你们就找局长去吧。”
石贵良问:“不是说局长出国去了吗。”
干事说:“没错。县长带队,局长、副局长和汤股长都考察新马泰去了。”
石贵良气愤地质问:“你们不是说没钱请专家,可咋有钱出国呢?”
干事说:“这次出国,局里没花一分钱,费用由鑫丰金矿赞助,冯矿长还跟着去了呢。”
“啊——” 霍律师惊得目瞪口呆。
石贵良终于有了坠渊到底的感觉,怪兽般的群山,无星的夜空,漆黑的空气压抑窒息。他似乎一下拥有无穷的力量,想打破铁桶般的黑暗,然而却抓天无把,推山无门,他空有神力,无法宣泄。
“哗啦——”,“乒——乓”,石贵良抡起拐杖,一通乱打。老板桌上的水杯、电话,墙上的锦旗、匾额,窗台上的鱼缸、花盆,纷纷落地,碎屑飞溅,泥水横流,一片狼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