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花了近30万元盖的三层楼,其中贷款3万元,借亲戚几万元。泥石流淹到了二楼,房子肯定不能再住了。地震后花10多万买的货车也冲走了。”在四川绵竹市清平乡元宝村,《瞭望》新闻周刊记者遇到村民赵学莉,在再次袭来的灾害面前,他显得有些无奈。
同村村民陈进孝、袁连芳夫妇也一脸愁容地告诉本刊记者,他们花7万多元盖的平房才住了9个月,但刚刚发生的泥石流不仅把房子冲走了,置备的所有家电家具也都被冲没了,两人逃出来时只穿了一身衣服。
汶川地震灾后恢复重建“三年任务两年基本完成”的日子,原定在今年9月底。然而,入汛以来特别是近期的几场暴雨及山洪、泥石流等灾害,重创汶川、绵竹、青川、平武、安县、都江堰等四川地震重灾区,也给重建任务的按期完成制造了一些不确定因素。
在汶川县映秀镇,不少受灾群众向本刊记者反映,刚刚辛苦建起的新房又被洪水、泥石流毁了,再不敢在原地重建,但是汶川县山多、平地奇缺,又到哪里去重建呢,哪里才安全,重建资金又从哪里来呢?
汶川地震后为何灾区地质灾害频发?如何才能够建立起防灾减灾的长效机制?这些问题关系着科学重建能否真正实现,保障灾区群众的长久平安。
暴雨泥石流接踵而至
8月12日至14日,一场特大暴雨袭击了四川阿坝、成都、绵阳、德阳等市州,暴雨导致江河水位猛涨,岷江、沱江、青衣江等江河出现超警戒水位,并引发山洪、泥石流等灾害,灾区损失惨重。其中,受灾最严重的,几乎都是汶川地震极重灾区或重灾区。
绵竹市清平乡因暴雨引发山体崩塌,发生特大山洪泥石流灾害,泥石流冲毁了大桥、公路,堵塞河道,379户民房及学校、派出所等公共设施被泥石流掩埋,600多户民房进水,当地交通、通信、电力中断,5000余人一度被困。
汶川县映秀镇、银杏乡等10余个乡镇受灾,其中,映秀新城遭受重创,山洪泥石流使得岷江河畔的九寨沟旅游环线、213国道11处断道,并形成多个壅塞体,堵塞岷江河道,迫使江水改道,水位迅猛上涨、泥沙俱下的洪水冲进映秀镇新区,成排的震后新居浸泡在约2米深的洪水中,300余人一度被困。
受灾严重的还有什邡、青川、平武、都江堰……
受灾群众安置、道路抢通、堰塞湖排险,“8·13”暴雨泥石流灾害的抢险救灾工作刚刚取得一些成效,8月18日至19日,新一轮暴雨又至,汶川、绵竹、平武、青川等地再度受灾,灾区群众雪上加霜。
在绵竹市,18日晚的强降雨引发泥石流,再次阻断刚刚抢通的绵竹清平乡至汉旺镇的道路,泥石流冲出物再次阻塞河道形成堰塞湖,至19日凌晨,壅塞体才被洪水冲开,成功泄流。
在青川县,特大暴雨导致的山洪、泥石流、塌方等灾害,导致进出县城道路全部中断,县城成为“孤岛”,茅坝、关庄、红光、石坝、马公等乡镇均断路、断电,灾害已造成3人死亡、4人失踪。
在汶川县,强降雨导致映秀镇红石沟泥石流抢险现场再次出险。左岸泄洪槽泥石流堆积物再次垮塌、完全堵塞导流明渠,右岸围堰前水位迅速上涨翻坝,映秀新城再度告急。所幸经昼夜抢险,右岸子堤得以保全,映秀新城幸免于难。
在成都市,灾害已造成3人失踪。受灾最重的都江堰市部分城区进水,二王庙到龙池、虹口部分路段塌方,交通中断;境内白沙河、杨柳河等岷江小支流水位上涨迅速,上千人一度被困。
19日15时15分许,滑坡、泥石流导致宝成铁路德阳至广汉间石亭江大桥倾斜。行至该处的西安开往昆明的K165次旅客列车司机发现险情后紧急刹车,两节车厢脱轨掉入河中,所幸乘客疏散及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接踵而至的特大山洪泥石流灾情,给灾区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造成严重损失。四川省政府提供的消息称,仅“8·13”灾害就导致全省10个市(州)、500余万人受灾,死亡13人、失踪59人,倒塌民房2400户、6700余间,损坏民房1.4万余户、3.3万余间,造成直接经济损失18.7亿元。
而值得庆幸的是,由于预报预警及时、救灾措施有力,四川灾区紧急转移受灾群众40余万人,人员伤亡得以降低到最低限度。
中国地质灾害研究会会员、高级工程师何平在清平乡实地调查后说:“清平乡的泥石流规模达500万立方米以上,甚至超过了舟曲。但全乡5400名群众都得到安全转移,仅造成14人死亡或失踪。科学预警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作为地质灾害多发省,近年来,四川在全省范围内构建了地质灾害监测预警信息网络。一遇到强降雨天气,气象及地质灾害气象预报就会迅速传达至降雨范围内的县、乡、村、组,而每一个存在地质隐患的村都设有专门的监测人员,实行24小时值班制度,确保及时发现险情。
群测群防的应急避险手段,也显现出效力。汶川地震后,四川进一步强化地质灾害防灾知识宣传工作,为全民参与防灾抗灾打下良好基础。
灾害频发成因复杂
当前,四川灾区道路抢通、堰塞湖除险、受灾群众安置等救灾及灾后恢复工作,正在紧张有序地进行。同时,经历了特大山洪泥石流灾害的人们也在思考,为何汶川地震后四川灾区地质灾害频发,损失如此惨重,灾后重建应怎样谋划才能保证长远?
据中国地质灾害研究会会员、四川省蜀通岩土工程公司总工程师何平介绍,此次发生特大山洪泥石流灾害的映秀、清平、龙池等地,都位于汶川大地震的主断裂带上。这些地区地形地貌特殊,山体坡度陡峭,且地质构造复杂,岩石层破碎。汶川地震对山体产生了晃动和摇摆,表面的土体更加松散、岩体开裂,形成不稳定结构面,为山体崩塌和滑坡埋下了隐患。前期的持续高温干旱天气使山体愈发松动干裂,形成了可启动的松散物源,近期的强降雨则最终诱发了这些地方的特大泥石流灾害。
四川省国土资源厅地质环境监测总站站长李云贵认为,汶川地震对整个地震灾区地质环境的破坏非常严重。震后四川省国土资源厅曾组织开展了对44个地震灾区县(市、区)的地质灾害排查工作,共排查出崩塌、滑坡、泥石流等各类地质灾害隐患点近1.3万处,严重危及人口密集区、生命线工程和重要基础设施的安全。
据了解,从2008年至2010年两年半的时间内,四川省需要治理的重大地质灾害隐患点达2300多处,这是1950年代以来我国最大的专项地质灾害治理工程,其总量是三峡库区的2倍还多,而实施时间比三峡库区少三分之二。
四川省国土资源厅厅长宋光齐说,震后地质灾害的影响和破坏具有长期性,短期内难以消除。根据国内外以往经验,特大地震发生后其引发的地质灾害隐患所产生的影响将持续10年左右,特别是近3至5年,泥石流将成为造成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的主要灾种。
地质灾害诱发因素具有复杂多变和隐蔽性强的特点,局地强降雨、余震以及恢复重建中的爆破、开挖、切坡等人类活动,都可能诱发、加剧或产生新的地质灾害,这些都增加了防治工作难度。因道路中断、植被覆盖等原因,灾区还有不少地质灾害隐患点未被发现,尚处于隐蔽状态。
根据震后巡查排查成果,四川灾区一些滑坡体、崩塌体、危岩体目前仍然处于高危状态,具有突发性强、势能大、摧毁力强、影响范围广的特点。这些隐患一旦成灾,可能造成巨大的伤亡和财产损失。
多位受访专家还反映,一些地方地质灾害频发,也有人为因素的影子。
四川省社科院原副院长林凌教授告诉本刊记者,汶川境内的岷江两岸不仅有地震断裂带,而且生态环境脆弱,地质结构复杂、山体破碎。近年来,主要出于经济利益考虑,岷江及其支流沿线大建水电站,对生态破坏十分严重。特别是经过汶川地震的冲击,整个岷江流域生态地质条件更加脆弱。
林凌教授分析,地处成都上游的岷江是长江重要支流,其流域生态地质环境已十分脆弱,并不适合修建水电站和发展工业。从可持续发展的角度看,该流域应以生态建设为主。他呼吁,现有水电站也应逐步“退电还水”,以保护生态。
重建难度再次增大
下一步如何防灾减灾,地质专家们给出了中肯的意见,即走“综合防治”之路,具体来讲有以下措施:
一是搬迁避让,确定危险区域,将人员和设施布置在危险区域外;二是监测预警,这也是目前普遍采用的方式;三是工程治理,通过工程手段,稳固灾害体或将其引向不会造成危险的地方发生;四是群测群防,即建立比较完整的防治体系,上至省委、省政府和相关职能部门,下到市州、区县、乡镇、村组直至个人。
四川省地质工程勘察院总工程师钱江澎指出,四川地震灾区的地质灾害治理是一项复杂而艰巨的工作,必须做好长期作战的准备。要最大限度减少灾害造成的损失,最重要的是加强防灾减灾宣传教育,向公众普及防灾避险、自救互救技能,提高防灾减灾意识。
而更值得关注的是,近期的特大山洪泥石流灾害,使汶川地震以来多方努力取得的一些灾后重建成果也毁于一旦,其中农房重建是当前四川灾区面临的最大难题之一。一些房屋毁损和受地质灾害威胁的灾区群众反映,未来恢复重建中,他们不仅面临资金困难,而且不敢在原址重建。
采访中,绵竹市纪委书记李思源介绍,初步统计清平乡有397户群众的房屋被泥石流损毁,并且基本上都是灾后重建的新房,希望中央尽快出台对这些群众的临时救助和临时安置政策。同时,当地灾后重建还没有结束,这些群众再次受灾,他们的重建怎么办?
四川省政府相关负责人也谈到,这次特大山洪泥石流灾情中,受灾最重的是汶川地震重灾区,为实现灾后恢复重建“三年任务两年基本完成”的目标造成不利影响,同时也反映出汶川地震灾后恢复重建的地质灾害防治、生态修复和防灾减灾能力建设任务极为艰巨。
这位负责人说,由于地震灾区生态脆弱、地质结构还不稳定,再次重建和解除灾害威胁尚需时日,而汶川地震灾后恢复重建一系列优惠政策已经或即将到期。建议中央适当延长支持汶川地震灾后重建的各项优惠政策期限,在对基础设施等各类重建项目的灾害损失作出评估的基础上,比照汶川地震重建基金安排,增加四川中央重建包干基金总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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