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工》:800米下的动物世界,生生的弄死个人
行驶10多分钟后,人车停下,岳建波在第一站下车。车子还要继续前进,在前方还有几条巷道。
下车的地方有一条巷道,长1.5公里。他今天的工作是检查这条巷道中的瓦斯监控设备。每遇到这样的设备,他都要过去看一眼。碰到电话,他还会和井上的控制室联系。
相对于人车行驶的巷道,这条巷道要亮一些。巷道顶上犬牙交错,一根根钢筋裸露出来,仿佛稍有动静,这些钢筋就会扎下来。水鞋踩在水泥路面上,发出的声音能回荡很久。
上海摄影师陈晓峰经朋友介绍认识了岳建波,后来曾专门到阳泉,与他同吃同住同工作4天3夜,给他拍摄过一组照片。陈晓峰走到井下巷道的时候,第一感觉是“世界的尽头到了”。他说,在井下自己“就像老鼠一样”,面对“从未有过的黑暗”,感觉“非常压抑”。回到地面后,他想,再也不下去了!“我想象不出那些每天下井的矿工们是什么样的心境。”陈晓峰说。
半道上有个小巷,岳建波钻了进去。突然一声响动,他稍一弯腰,摸了摸头顶的安全帽。“没事,经常会有这样的声音。”他说。
一路上,只碰到不到10个人。每碰到一个人,双方都要拿矿灯互相照一下。这算是打招呼。
“说实话,一个人走在空洞洞的巷道,心里还是非常害怕的。”岳建波笑着说。
这条巷道里风很大。走路出了满身的汗,风一吹,一会儿整个身体就透心凉。岳建波的棉服已经有一年多没洗过了,因为“洗了也白洗”,一趟下来,棉服就全湿透了。
20多分钟后,他走到了工作面。那一天,这个工作面没有生产,矿工们在庞大的采煤机旁扎堆闲聊。
工作面看起来似乎更加可怕。一根根液压柱支着黑漆漆的顶部,不时还会有小煤块掉下来。但闲聊的矿工们看起来若无其事。
这个地方没有一丝风,待一会儿就热得要命。矿工们说,要是生产的话,工作面上的情况还要糟糕,不仅热,还到处是粉尘,说句话就会吃进去不少。
一线的矿工们本来配发有防尘面罩,可没有几个人愿意戴。因为一戴上,连气都喘不上来。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他们一干就是8个小时。
早在2007年,岳建波就写了一首反映矿工生活的歌,《窑工》。在那首歌中,他写道:“破衣裳、烂雨鞋,针个盈盈的疼;阴凉凉的黑洞洞里,四疙瘩石头夹疙瘩肉;黑脸脸、灰脸脸,醋个溜溜的酸;800米下的动物世界,生生的弄死个人。”
“井下的人,每天都是把脑袋别到裤腰带上干活,一不小心就会把命丢了。”他说。
有一次,岳建波到一个工作面检查设备。设备在一根铁柱子后,但柱子已经被压弯了,他只能壮着胆子钻进去。等他钻出来后,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这是他碰到的最为危险的事。
这个煤矿工人平时喜欢上网,每有矿难的消息,他都会暗自哭上一会儿。
尽管干着最危险的工作,矿工们的收入并不高。岳建波是二线工人,按时出勤的话,月工资不过2000元。一线工人上满班,一个月挣的钱也不会超过3000元。
因此矿工们总是满腹牢骚。但凡听说一点不公平的事情,他们都会骂上半天。在地下这个男人的世界中,他们还会议论女人,说一些最刺激的字眼过过嘴瘾。
当他们从地下世界钻出来,一部分人走进小餐馆,吃肉喝酒;一部分人坐在牌桌前,赌上一场;还有一部分人,到卡拉OK厅,吼上一阵。当然,也有少许人,偶尔会到这个城市的角落,找女人消遣。第二天,他们照样钻到地下,照样发着牢骚。
“井下太压抑,大家总得发泄发泄。”矿工老刘说。他喜欢赌博,前几年输得一塌糊涂。
就是这样的工作,也有不少人抢着下井。岳建波有两个同事是临时工,几乎每个月,他们都出满勤。“一家老小都靠我这点工资活,不干不行呀。我们的合同快到期了,矿上随时可能不要我们。工作不好找,我得抓个紧,多挣点钱。”其中一个40多岁的男人说。他有两个孩子,现都在读初中。
岳建波是煤矿的正式职工,没有随时解聘的压力。但他和这两个临时工的同事一样,也面临着经济压力。可这个矿工并不拼命,出满勤的月份,他几乎没有。他也有满腹牢骚,他的牢骚在激情的表演,或者单调的长跑中发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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