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悲歌

失事的太平轮

　　1949年1月27日夜，一艘客轮正悄悄地航行在舟山群岛海域的白节山附近，一路上没有开灯，也听不到一声鸣笛。23时45分，当驶入一条狭窄的水道时，随着“砰”的一声巨响，这艘客轮与一艘满载煤炭及木材的货轮相撞，15min后，两艘船全部沉没，近千人落水身亡。

一票难求

　　二次世界大战以后，从1946年到1949年间，大批新移民踏上台湾的土地，加入了台湾新住民的行列。只听说台湾四季如春，有甜美的香蕉与凤梨，于是许多人变卖家产，携家带眷想尽办法， 挤进一艘艘开向南方的船。能够举家迁徙的，大多为中产阶级以上的家庭。而穷苦人家，在那时已经买不起一张普通的船票了。当时物价飞涨，币值一天几变，船票的标价已不作数，唯有黄金是保值的货币。所以，各界名流及富商不惜用大笔黄金购买一张船票。

　　原来每周定期往返上海与基隆之间的太平轮，就这样成为一艘人们从上海到台湾的逃难船。

　　太平轮是中联轮船公司的一艘豪华货轮，排水量2489t，船老板蔡天铎，是现在中国台湾的著名节目主持人、作家蔡康永的父亲。蔡天铎主持的中联轮船公司曾显赫一时，在二次大战结束后，中联轮船公司出资买下了太平轮，并从1948年开始往返于上海和基隆，至1949年元月沉没为止，已在两岸间安全行驶35趟。

　　1949年1月27日，农历腊月二十八，是除夕的前一夜。黄浦江头挤满了等待上船的乘客。许多旅客都想乘年前的最后一班船到台湾过年。

　　这天的船上名流云集，辽宁省政府主席徐箴夫妇、琼崖守备司令部中将司令王毅、蒋经国密友俞季虞、《东南日报》社长陆淑影等国民党高层政要均在该船。

　　国立音乐学院院长吴伯超也在这艘船上，他急匆匆去台湾，是为了给国立音乐学院选个迁台后的理想校址。不过等他赶到码头，船已满载。着急之间，他被船上原本相识的三副叫住了，这名三副把自己的舱位让给了吴伯超。

　　但是，也有人本来订好船票却没有能来，国民党四平市书记长梁肃戎，在解放军攻克四平后化装南逃至上海准备登船，却因太太刚生的二女儿发烧不适，不能成行。同行的20多名东北籍立法委员决定与梁家共进退，一起退了船票。

严重超载

　　尽管这样，原额定载客600人的太平轮，到下午16时，已满载了近千乘客，其中船员124名，有票乘客508人。还有300多人没有票，通过各种途径强行登上了船。

　　由于想搭末班船的人太多，从中午开始，黄浦滩码头就是一片黑压压的人潮。许多上海有钱人从市中心开车过来，皮箱装满银元、身上绑满金条，聚集在码头，随时准备求得一票就登船去台。上了船，车就不要了，空汽车从码头一路排到了市区。

　　原定下午16时出发，但太平轮没有按时启航。它还要等待一批重要物资：国民党政府中央银行的重要文件1000多箱、东南日报社全套印刷设备、纸张及相关资料100多t，同时还有600t钢材。

　　延误2h后，太平轮终于在18时18分启航了，从上海开往基隆。

　　这天的太平轮已被沉重的钢条压得倾斜。太平轮上所有的走道、通路都挤满了逃难的乘客。太平轮吃水载重的程度，竟然达到甲板与码头齐平，以前人们得由梯子上船，而这次竟是抬脚即可上船。

　　事后统计，加上钢材，太平轮启航时累计载重已达2700多t。而它的核载吨数，不过2050.775t。

黑暗中的航行

　　“航速很慢，应该不超过6海哩，船像大木盆在海上漂流，又像推磨般摇着，但船上的人们并不在意，许多人还想着，或许最多一两年就可以回到大陆来。”太平轮幸存者叶伦明回忆。船上的人“也像在家一样过小年夜”，更因乱世中与亲人团圆的渴望即将成真，这个小年夜尤显珍贵。叶伦明和熟识的朋友围成一桌吃饭喝酒。觥筹交错间，他们还讨论了到台湾后的打算。大家都带上了全副家当，期盼着到台湾“过上有钱的安稳日子”。

　　满船弥漫的虚幻升平中，船员们也都离开了驾驶舱，在甲板上喝着热酒喧哗哄笑。浑然不觉，无人把舵的“希望之船”，正面临一场毫无征兆、却又迟早要发生的灭顶之灾。

　　由于此时的淞沪警备司令部发布海上戒严令，海面实行宵禁。为躲避海军检查，众多出入港船只均不敢开灯和鸣笛航行。晚23点，太平轮已航行至舟山群岛附近。没有挂信号灯的太平轮，抄了一条暗礁多、水道窄的近路，此处暗礁隐伏，海流湍急，但海况良好，能见度极好。此刻，船长并没有在驾驶室指挥航行，而是由大副负责。可是，被船员拉着喝酒的大副此时已陷入醉酒状态中。

二声巨响

　　当晚23时45分，黑夜中航行的太平轮遭遇了第一声巨响。在舟山群岛海域的白节山附近(北纬30°25'，东经122°)，另一艘由基隆开来驶向上海的货船——载着2700t煤炭及木材，同样摸黑航行的建元轮，一头撞上了来不及鸣笛响应的太平轮，腰部第二货舱被太平轮船头直接切入，当即沉没。船上70多人，仅3位管轮和1名水手获救。

　　太平轮一边救人，一边驶向附近岛屿，以便获得救援。尽管太平轮受损严重，不过船员们认为，应该可以支撑到附近沙滩。叶伦明等乘客看到船员们镇定的样子，都以为船没有大碍，继续坐在饭桌边喝酒聊天。还有些乘客则回到船舱，想着一觉睡醒就到台湾，就有了后半生的太平岁月。

　　没想到仅仅航行了15min，午夜零点，第二声巨响彻底击碎了人们的美梦。太平轮开始倾斜，海水从破损的前舱汹涌而入，轮船快速下沉。乘客们个个面带惊恐，在倾斜的甲板上惨叫着、呼喊着，漫无目的地四处奔逃。

　　太平轮沉入的速度很快，许多刚刚从睡梦中惊醒的乘客，还来不及逃出船舱，即沉入海底。也有人跑到了甲板，但发现救生艇无人放下。迫不得已，只好跳海逃生。

　　身上绑着金条银元的，率先丧失了逃生机会，沉重的黄白金瞬间把他们拖进了水底。原本承载着希望和梦想的黄金白银，还有佛像、珠宝、古玩，无论多么珍贵甚至价值连城，这时都成了夺去他们生命的帮凶。

　　幸运的乘客，找到了一些木桶和木板，紧紧抓住，才没有被拖入沉船的漩涡之中。也有一些老幼妇孺，因为没有力气坚持抓住，陆续沉入海底。有人乘坐救生船，不顾其他落水者，一溜烟划走了。海面上哭声叫声一片，但只10余分钟，惨叫声、救命声、哭声渐渐消失，海面又恢复了寂静如死的漆黑，仿佛世上从不曾存在过太平轮。

　　零点一刻，太平轮完全沉没。事后统计，全船生还者不过36人。

必然发生的惨剧

　　海难发生后不久，一位船长看到了太平轮的结构图。他说，这艘由货轮仓促改成的客轮，存在许多设计不合理之处，给航行带来了极大的安全隐患。尤其是它的单层舱底，作为客轮很不安全。

　　太平轮是美国Manitowoc船厂制造的“大湖型客货船”，1920年下水，排水量2500t，长80m、吃水7m，装备锅炉两台，蒸汽主机一台，航速9节。二战中，该型号船成为美军的短程运输补给船。为了加速航行、躲避日军舰艇炮火，美军又刻意把船身改装得轻巧单薄。

　　二战结束后，当时中国唯一的国有性质的航运公司轮船招商局，于1946年从美国打包购买了19艘大湖轮，每艘17万美金，准备大举杀进航运业，其中就包括太平轮。通常客船都是双层底，但作为货轮建造的太平轮是单层舱底，这就给事故的发生埋下了隐患。

　　不光是船身的问题，太平轮还是一艘违规出港的客船。当时，为保证调动畅通，国民党军上海港口司令部规定，天黑以后是军运专用时段，任何民船一律不许进港出港。而冒险航行的太平轮，为了躲过军方的检查，既没有开航行灯，又偏离正常航线，选择了一条狭窄的水道，结果就撞上了同样也是违规、关灯、窄道航行的建元轮。

　　倘若只是这些原因，仍不足以酿成一起近千人死亡的大海难。当天夜晚，航行中的太平轮驾驶舱内空无一人，该时段的当班船员，正在甲板上忙着喝酒庆祝，这才导致建元轮驶近鸣笛警告时，太平轮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更令人悲叹的是，由于撞船事发突然，甲板迅速下沉，船上的十几条救生艇完全没有派上用场。船员们在船沉之际，只顾自己逃命，根本无心顾及船客，所有的救生措施都没有来得及实施，就眼睁睁地看着近千乘客落入海中。

　　一连串的错误，从人们登船开始一直持续到沉没那一刻，最终把近千人推向了死亡之旅，近千条生命就这样默默地消失在了海底。

1951年，隆港东16码头附近竖立起一块太平轮遇难旅客纪念碑

　　太平轮沉没后，国民党政府随即控制了中联公司的负责人，幸存者家属也向台湾和上海的法院提起诉讼，要求赔偿。为太平轮投保的华泰保险，在得到船沉的消息后，即宣布破产。而中联公司的另两艘轮船则被扣留在基隆港，做日后赔偿之用，但最后在基隆港都变成了废铁。最终，这起死亡千人的事故，就在战争蔓延中，不再被人提起了。直到2010 年5月25日，海峡两岸遇难者家属来到白节山海域，举行了一场海祭，共同纪念他们逝去的亲人，往事才被人们再次关注。(本文部分材料来自张商婉《太平轮 一九四九》)

　　编辑 林 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