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工妻子
陈甲秀听到丈夫被困井下的消息,全身都在颤抖。
她说,自己很后悔,平时总是念叨不让丈夫再去煤矿做事,念叨了17年,他还是去了煤矿。
她坐守在丈夫出事的矿井外等待,救援的近80个小时,她没敢合眼,朝着井口方向,盼望丈夫出来,活着出来。矿山上的热浪,把原本白净的陈甲秀“烤”成了煤矸石,7月11日,记者在耒阳市人民医院看到她和她丈夫邓仁保,两人相比,她倒更像是挖煤工人。
听到煤矿透水,全身一阵颤抖
7月4日晚上8点,对38岁的陈甲秀来说,这是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刻。
她早就料理完了家务,陪着13岁的儿子在看电视——儿子这天放暑假了。
一般情况下,再过两小时,丈夫邓仁保将下班回家。陈甲秀早就把他的饭菜热在锅里了。
母子俩一边看电视一边闲聊。
这时,她接到吴满乃妻子的电话,对方莫名其妙地问了句:去不去煤矿玩?吴满乃和邓仁保是亲老表,在同一个班组挖煤。
陈甲秀觉得奇怪,追着问,对方说,煤矿透水了。
她全身一阵颤抖。心情稍微平静一点后,她安排儿子睡了觉,也没敢惊动家里80岁的父母亲,出门了。她搭上邓仁保哥哥的摩托车直奔矿山。
30分钟后,陈甲秀和吴满乃的妻子赶到事故现场。
矿井口亮着灯,救援人员正在搬设备。陈甲秀走到井口,里面黑漆漆,一阵阵凉风吹了出来。
她大声喊丈夫的名字。喊了几声后,她嚎啕大哭。
矿井里有人回话:“有什么哭的,井下的人又没死,明早6点都会出来。”
陈甲秀找到了一丝慰藉。她找了条凳子,坐在井外,准备等一宿,丈夫应该就出来了。
透水事故发生后,在煤矿北翼作业的24名矿工第一时间逃出,然而,在透水点以内巷道工作的16名矿工,困在了巷道里。
大部分被困矿工家属先后收到了事故消息。5日零点时分,被困矿工家属陆续来到矿井外,不时发出哭声。
陈甲秀给她们打气:“早上6点都会回来。我们就在这里等人。”
深夜,矿山的风很大,也有些凉,但是,没有一位矿工家属到屋子里休息,全都在外面等着。
陈甲秀说,那一晚,她不停地默念着丈夫的名字,不时地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就在一遍遍念叨声中,天空亮出了曙色。
哄女儿回校,自己忍不住哭了
时间到了早上6点。
陈甲秀看着矿井口,心一点点掉入深渊。
丈夫没有出现,矿上也没有关键的负责人出来解释情况。陈甲秀又开始哭泣。
事后她们才知道,事故发生后,矿上虽然做了一些自救工作,但效果并不明显,矿方没有及时向有关部门报告情况,耽误了宝贵的抢救时间。
矿工家属等了一宿,没有看到亲人出井,有人开始吵闹。
6点多,陈甲秀和几名家属拨打了110。
很快,警察来到现场,并在井口周围拉上了警戒线。
矿工家属们不知道的是,耒阳市政府接到群众举报核实清楚情况后,立即上报了事故情况。8点多,事故报告已传到长沙,省里主要领导第一时间作出指示,要求全力救人。
家属们越聚越多,哭声一片。
离事发点最近的白沙矿山救护基地人员接到命令后,立即赶到现场营救。8点多,救援人员携带气体检测仪、生命探测仪、测距仪等设备到达现场。
坪地上,矿工家属止住哭泣,自觉让开了一条通道。随后,陆续有专业救护队、外地矿工来到事故煤矿,一批批救援人员下井。
陈甲秀再次看到了希望。她说,由于眼睛长时间盯着井口,自己开始产生幻觉,甚至,连女儿来到身边时,她竟然未能认出来。
女儿在耒阳二中念高一。她是从手机上看到矿难消息的,请假赶来矿山。
女儿开始伏在妈妈身边哭。
陈甲秀说,女儿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她作为母亲,只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不停地安慰女儿,“你看不断地有救援人员下井,爸爸很快就会上来。”
女儿看着一批批救援人员下井、上井,但始终不见爸爸的影子,哭声一阵比一阵大。
矿山附近,停放着各种车辆,不断有指挥救援的领导出入。
陈甲秀的心全在井口,但随着救援人员一次次无功返回而被掏得空荡荡。她不断劝女儿回学校。
“早些回学校念书,爸爸答应过你和弟弟这个暑假带你们去广州玩。他一出来,就带你们去。爸爸一定会出来的。”
下午5点多,女儿含着眼泪回了学校。
陈甲秀望着女儿的背影,再也忍不住了,突然大哭。
“这次出来,死活不准他再下井”
下午6点,距离事发已有一整天了,陈甲秀没有听到从井下传来的任何消息。
她开始干咳、反胃。地上摆着饭和水,她几乎没有动,她说,连喝水的劲都没有。
其他的矿工家属,由于守了一天,耗尽了体力,不少人坐在椅子上昏昏入睡。
陈甲秀见不到丈夫,毫无睡意,她说,自己一直在心里回放与丈夫的点点滴滴。
他们是1995年在广州打工认识的,结婚这些年来,丈夫一直在矿上做事。
邓仁保说话不多,但很爱给别人帮忙。这让陈甲秀觉得挺踏实。唯独让她生气的是,结婚17年来,她天天劝丈夫不要去煤矿做事,但他就是不听。最后,丈夫退了一步,选择做推煤炭的小工,这样危险系数小点。
一想到这个事,陈甲秀就开始生气,“这次出来,死活不准他再下井,不听我的话,就要给点狠看看。”
气了一阵,她的心又软了。她说,丈夫很勤快,出了矿井,又要忙两亩田地的农活;每个月工资,他总是全额上交;每隔一段时间,他会带一家人去耒阳买衣服,凡是老婆买的东西,他总会说好;井下作业很辛苦,给他弄点好吃的补充营养,他没舍得动筷子,家里积攒的土鸡蛋也全给了儿女父母们吃……
数着丈夫的点点滴滴,陈甲秀的眼泪又出来了。但她又想起来,丈夫的坏毛病也不少。“他抽烟,他喝酒,他还打牌,性格还蛮倔强。矿井下做事,为了安全,酒是不能沾的,他偏不听,累教不改。”
一说起喝酒这个毛病,她又开始恨起丈夫来。
在对丈夫的回忆中,陈甲秀迎来了新的一天。
听到丈夫的声音,哭了个痛快
清晨的空气很好。井下上来了救援队员,陈甲秀追着他们问,每位队员的回复都是一样,在全力抢救,安心等待。
在陈甲秀看来,这样的消息等同于坏消息。她又开始哭泣,嘴里念着:
“只要出来,我让你抽烟,让你喝酒,让你打牌……行不?我坐在你身旁,给你装烟点火,还给你倒酒……这还不行吗?……你真的爱我们的话,你要给我们报一个平安。”
她的这番念叨,引发了这天家属们的第一次集体哭泣。
7日下午,事发第三天。救援人员出入矿井更加频繁。
随着时间的推移,救援难度越来越大。陈甲秀双眼浮肿,蓬头垢面。她跟记者说,自己心里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很多家属在悲观地议论,希望越来越渺茫,救上来的很可能就是尸体。这话又引发一阵哭声。
陈甲秀身体开始虚脱,但神志还算清醒,“守在井口外,第一时间等待丈夫回来。”
7日23点多,几辆救护车出现在井口。人群兴奋起来,所有家属都瞪大了眼睛。
8日凌晨1点40分,第一批被救人员、三名矿工被抬出矿井,送上救护车。这些行动都在警戒线内,家属们无法靠近辨认,但他们个个鼓掌,泪流满面。
“有救了,老公的体质非常好,相信他一定是活着的!”陈甲秀说。
由于没有确定的消息,陈甲秀仍守在井口寸步不离。
凌晨3点,陈甲秀的手机响起,是个陌生号码。她迷糊地按了接听键。
“我出来了,我好想你们!”这是邓仁保的声音。
陈甲秀又哭了,大声地哭,哭得很痛快。她没有立即离开井口,继续陪着吴满乃的妻子。
清晨6点,陈甲秀赶到耒阳市人民医院,尽管丈夫的眼睛被布蒙着,但他的身影很熟悉,她忍不住双手掩面哭泣。
下午,邓仁保眼睛上的布被取下,他看到了身边的妻子、儿子、女儿,哭了。
他的医院临床诊断为,“电解质紊乱。多处软组织挫伤。挤压综合征待定。”
陈甲秀陪伴左右护理。丈夫答应她,“以后永远不进煤矿。”她高兴地点头。
丈夫又问:“不知道准不准吸烟、喝酒、打牌?”
“不准!”陈甲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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