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1”矿难发生后,矿工们焦急地等待工友的消息。CFP
广为流传的说法是,“4·22”矿难发生后,兴东二矿为瞒报花费上千万。一位熟悉兴东二矿的当地老矿长说,这只是账面能算出的,实际可能不止这个数。
23岁的陈少辉,是“4·22”矿难最年轻的遇难者,赔偿金额120万。
《都市报道》记者当初去平顶山调查矿难,线索来自卫东区委宣传部的熟人通知,“让我报个到,说是给我发钱。”
卫东区统战部副部长左建军涉嫌在兴东二矿入股50万元,成为浮出水面的首个“官股”煤老板。
南都记者 占才强 石玉 发自河南
汤毫军的坟在村子西边。一大片青色的玉米地走到尽头,拨开四周蔓绕的枝叶,孤芜的一处坟茔便展露眼前。
没有墓碑。甚至远近很少有人知道,一名41岁的矿工在这里长眠———今年4月22日,汤毫军,这位许昌市襄城县农民,在平顶山兴东二矿的一次瓦斯爆炸中丧生。和他一起罹难的,还有另外11名矿工。
然而这起集体死亡,却悄然滑入黑暗。平顶山市卫东区政府接举报后的调查结论是:无事故发生。
60天后,更大的灾难再度来袭———6月21日,2吨多炸药爆炸,49条生命在同一个煤矿被吞噬,震惊全国。
两起矿难背后,是勾连的官煤之手。7月27日,平顶山市卫东区统战部副部长左建军被警方带走。左涉嫌以50万入股,成为首个现形的“官股”煤老板。
调查仍在继续。而今,由最高检介入的国务院“6·21”事故调查组,仍驻平顶山,对被瞒报的“4·22”矿难并案调查。
瓦斯爆炸
4月22日夜晚某个未知时刻,矿工汤水领在井下醒来的时候,不相信自己还活着。他虚弱地拽了把头发,有丝丝的痛感,生的欲望便在黑暗中腾然升起。
火药味充满整个空间。43岁的矿工本能地用手捂住口鼻,一边摸索落在地上的矿灯——— 灯扣在帽上,帽绳系在腰间。摸到灯帽时,灯还亮着,但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事后汤水领用手掌在眼前晃动比拟,“即使这么近的距离,也啥都看不见,里面乌烟瘴气的,都是煤灰,呼吸都困难。”
汤水领是在一瞬间失忆。当时他正在井下五六百米的巷道,护守向上拉煤的绞车,突然背后巷道冲出一股巨大的冲击波,“把我整个人抛起来,当时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发现已抛出三十四米远,昏迷了多久我也不知道。”
很显然发生了爆炸。汤凭经验判断,爆炸点应在离自己约200米的井内深处。那里的几个工作面,至少还有十几名矿工。他们和汤同属兴东二矿掘进三队。当天下午4点,下井的有八九十名矿工,但多数在另一井面干活。
往井口撤。苏醒后的汤脑子很清醒。他踉跄地站起,开始夺命狂奔。途中有几个黑蒙蒙的身影晃过,“能知道是人,全部都是黑的,出了井口又瞅见几个,除了眼睛全身也都黑的,根本认不出是谁。”
到地面汤水领看了下时间,晚上10点35分。这时他的头开始针扎般疼痛,想去医院,但此时煤矿的大门已经紧锁。和汤一起安全升井的几十名矿工们被勒令不准离开。这种状况持续到凌晨两三点钟,当时大批在零点赶来接班的矿工已知道井下出事。
但这起事故并没有被矿方及时上报,甚至没有组织任何营救。直到4月23日上午,矿方才从60公里外的鲁山县组织来一批矿工,下井清理现场、抬运尸体。
据一名下井矿工事后告诉媒体,被组织下井的这批人员,连起码的自救设备都没配备,好几个扒尸体的矿工在井下晕倒。看到现场的工人分析是瓦斯爆炸。井下温度高,没有回风系统,怀疑是矿工将老板私买的黑炸药引爆时发生瓦斯爆炸。
爆炸至少造成井下8处塌方。为隐瞒事故,矿方组织人员对现场作了清理,荆条、竹笆等爆炸遗留物被清运出井。
有知情矿工告诉南都记者,在井下发现了10具严重变形的尸体,一名叫陈少辉的失踪矿工没有找到。有至少4人在事故中受伤,其中一名被工友喊作“怀”的40多岁矿工,被发现时尚有气息,但全身已烧成炭黑色,身上仅留一条烧焦的内裤。
由于全身没有下手的地方,矿方连担架都没有提供,人们只得从巷道内拽下一段通风筒,把他塞进去抬到地面。4天后,“怀”死在平煤集团总医院。
巨额赔偿
平顶山市叶县洪庄杨乡张集村董广要接到兴东二矿打来的电话,是在4月23日上午。他被矿方通知,其四弟、35岁的董要伟昨晚在井下不幸遇难。
董广要的家,距兴东二矿不足50公里。随后董广要和二弟董丰要一起赶往矿上,晚上回家,四弟的善后事宜,一天便谈妥了。4月26日尸体火化。
董要伟尸体火化当天,由张集村村委会主任张大军出面作为“保人”,矿方与董家亲属立了字据。内容很简短:双方经协商,现兴东二矿给董要伟亲属一次性赔偿90万元,立此字据,永不反悔。
所有直系亲属都在字据上签了字。字据仅一份,由矿方保存。因属暴死,董要伟的骨灰没有入祖坟,而是在村边找了块地葬下。
和董要伟一起罹难的,还有同村43岁的张桂年。张家获得的赔偿也是90万,同样由村委会主任张大军作保。
23岁的陈少辉,家住许昌市襄城县湛北乡后聂村,是最年轻的一名遇难者,到兴东二矿上班才9天。事发当天,陈称病想请假,母亲杨凤坚持让儿子上班,第二天再休息。事后她为这个决定悔恨万分。
陈少辉有位亲戚在平顶山市公安系统,据后聂村村委会主任李灿章介绍,矿方后来通过陈的这位公安亲戚作保,赔给陈家120万。
与后聂村相邻的北姚村,42岁的遇难者李根须的家属也是很快和矿方签订了协议,赔偿据说是60万。李有一位同居了8年的女友,事后李家兄弟以女友没有登记结婚为由,拒绝分配赔偿金。于是该女友跑到郑州告发此事,一度引起媒体关注。
襄城县湛北乡杨庄的刘孟业,59岁,是这次遇难者中年纪最大的。刘单身,有一个16岁的养女。矿难后他的遗体被转移到数十公里外的禹州市,直到签订协议后亲属才被通知去那里火化尸体。
异地转移尸体,是瞒报矿难的惯常手法。此次也不例外,遇难者尸体被分散转移至周边的宝丰、郏县、鲁山、禹州等地,待矿方和家属谈妥,并在异地将遗体火化,矿方才会付给家属赔偿。
郏县李口乡白龙庙村34岁的王灿辉,遇难后家属与矿方谈判是在鲁山县的一间宾馆。王妻韦桂川告诉记者,因怕尸体被火化,家属趁夜偷运回家,当夜即在村中坟地草草埋葬。矿方给家属的赔偿是73万。
36岁的宋绍,平顶山叶县城关乡程庄村人。宋绍的母亲告诉记者,矿方赔给家里60万元,也是由同村人担保,并与矿方立下字据。同在叶县的遵化店桑庄村人桑文起,以及郏县李口乡小张庄村人王民、白龙庙村人张国全,是“4·22”另几名遇难者,家属拿到据传70万—100万不等的赔偿后,对来访记者都选择了沉默。
被封口的不仅是遇难者家属。因吸入毒气、经常头痛撞墙的汤水领,事后也领到矿方的近2万元赔偿。条件是须签一份协议,“不准到外面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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