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媒体青天
面包车走了,人群散了,只剩下依然呆楞的石贵良,像钉在马路上的木橛子,汽车绕他慢行而过。一位戴眼镜的年轻女子,急忙上前扶着石贵良过了马路。
“大叔,我是A市日报记者黄鸣霜。”年轻女子亮了下宝石蓝色的报社记者证。“听您刚才的话,似有不少苦情,能不能给我说说,也许报社能帮上忙呢。”
喊天不应,叫地不灵,求告无门,孤独无助的石贵良,面对热情的记者,听着坦诚的话语,似乎遇到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泪水顿时模糊了双眼。石贵良是条硬汉子,当年腿被砸断,刺骨剜心地疼,他硬是没掉一滴眼泪,此时此地,却忍不住地哽咽落泪,像受够委屈的孩子,只是用力地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黄鸣霜请石贵良进了一家茶艺馆,要了两杯热茶和些许点心,然后取出微型录音机,边吃边聊了起来。
石贵良开始不大自然,问一句答一句,渐渐说到动情处,就如雨季的水库开启了泄洪闸,滔滔不绝地倾诉起来,愣秋惨死,鞭棺嘱托,鑫丰绝情,B县冷遇,恶汉恫吓,秘来A市,仲裁无据,状告无门,心生死念,险遭车祸……
石井民工的悲惨状况,石贵良的索赔遭遇,极大地震撼了黄鸣霜。同情、激愤、职业的责任,使她心潮起伏,情绪昂奋,决定写篇新闻报道,为弱势群体鼓与呼。
为了更真实全面地报道民工患尘肺病的情况,黄鸣霜跟随石贵良回到了石井村。
听说石贵良回来了,病残民工像过年,有的举着输液瓶,有的被人搀着,相互召唤着涌进石贵良家。人们挤满了石家三间屋子两条炕,窗户门口外也围堵着人。乡亲们满怀喜悦,期待着好消息而来,可听了石贵良的低沉的诉说,顿时像秋后霜打的茄包,蔫蔫地垂了头。满屋子只是破风箱般“嘶嘶”的哮喘声。
有人低声埋怨:“村长你也真是的,矿长能给点钱儿,也该拿着。非犟眼子,不要,这倒好,落了个两手空空还没人管。”
黄鸣霜插话道:“那钱是堵嘴的,拿了再不能索赔了。”
“索赔?谁赔?赔个屁吧——”
稍倾,有人低声抽噎起来。随之,刮风般传染开来,屋里屋外一片哽咽之声。男人有泪不轻弹,何况是几十位汉子一起哭泣呢!
黄鸣霜哪见过这般惨景,心颤语塞,一边手按快门,一边泪洒相机。
“哭啥?俺早料道是这样。矿上的钱肯往外掏?死了这份心吧,还是忙自个的事儿去。”王祥说罢,晃晃站起身,扶着墙颤颤走了。
自个的事儿?人都病成这样还有啥自个的事儿?黄鸣霜不解。石贵良告诉说,现在村里的一些重病号,没了活的指望,就开始张罗起后事,为给家里省点钱,都在忙着为自个砌墓穴凿石碑。王祥会石匠手艺,就跟人换工凿石碑,这些未亡人的名字都上了墓碑了。
这些一动三喘的濒死汉子,干不了庄稼活,却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去为己修墓刻碑,他们该是怎样一种心态呀?穷尽文字恐怕也难表达。黄鸣霜被震惊了,心如铅坠,随着跟王祥去了墓地。她要用相机记录下这世无仅有的惨景。
A市日报整版刊发了黄鸣霜的新闻专访——《他们因何为己修墓?》。黄鸣霜文笔犀利,石井村民工状惨,再配上几幅催人泪下的照片,报道产生了震撼效应。各界纷纷投书报社,指责金矿老板黑心,谴责县政府不作为,要求上级主管部门干预,挽救自掘坟墓的民工。
省报转载后,省委书记作了批示:民工未签劳务合同之事颇多,也是当前劳资经济纠纷中普遍遇到的问题,不能因此而拒绝行政仲裁,应以事实为依据,特事特办,维护民工合法权益。书记批示后,意犹未尽,又给省委督办专员打电话,心情沉痛地说:“要督促A市仲裁委马上立案,尽快解决此事,因为时间就是病残民工的生命。”
A市仲裁委依据书记的指示,立即将石井村民工向鑫丰金矿索赔尘肺病医疗补偿一案纳入仲裁程序,一方面派员到鑫丰金矿调查取证,一方面发函通知石井民工来A市职业病防治所做尘肺病鉴定。
报纸终于敲开了告状大门,接到体检鉴定的通知后,石贵良兴奋之余,又犯了愁。带患病民工去A市作病检,先不说病重的难以行动,就是大伙儿帮扶着去,路费从何而来?几十人车费、店费、伙食费,那可不是啥小数字呀!患病民工的家,早已被病魔扫荡一空。其它村民虽有心帮助,却担心索赔无果,借出的钱岂不打了水漂。石贵良万般无奈,决定再去趟鑫丰金矿,讨要伤腿抚恤金,以解燃眉之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