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为什么需要闹钟
人为什么需要闹钟
■徐 贲
我们经常对自己说,求人不如求己。但在害怕晚起误事的时候,还是会需要闹钟。为什么呢?因为越是在关键的时候,我们越信不过自己。
荷马的《奥德赛》里有一个关于塞壬的故事。塞壬是几个美丽的女海妖,她们居住在西西里岛附近海域一座遍地是白骨的岛屿上,用自己天籁般的歌喉使得过往的水手倾听失神,于是航船触礁沉没。奥德修斯非常想听听塞壬的歌声有多么美妙,但又不愿意让水手和船只遭受危险。所以他用白蜡封住了水手们的耳朵,让他们把自己捆绑在大船的桅杆上。船经过塞壬的海湾时,奥德修斯果然为歌声疯狂,大喊大叫,要水手们为他松绑,命令他们把船驶向岸边。水手们既听不到塞壬的歌声,也听不见奥德修斯的命令,驾驶着船安然度过了危险。
人永远没有办法充分预估自己在遭到诱惑时会有怎样的行动,因为他无法预估诱惑会有多么巨大。“拒腐蚀永不沾”就是这样。当你说“拒”的时候,对你自然欲望的诱惑已经潜伏在那里——那些你都不敢对自己承认有多么巨大的诱惑。
奥德修斯为了不被诱惑击倒,他先承认自己可能不是诱惑的对手,先信不过自己,于是借助他人之手,把自己捆绑在桅杆上。他知道,为了战胜自己的弱点,必须先承认自己的弱点,捆绑自己的手脚。
用自行捆绑手脚的办法,我们可以把诱惑拒斥在一个安全的距离之外,趁自己还有意志力,对未来那个意志力薄弱的自我早作防范。因此,为了有效使用闹钟,我们不仅需要设定闹铃响起的时间,而且需要把闹钟放在我们不能一伸手就够得到的地方。
自捆手脚在政治上就是权力监督和平衡的机制,对付权力专制的笼子不是用来关别人的,而是关自己的。设计制度时先行承认人的弱点,然后设计出不让这些弱点冒出来捣蛋的办法。美国建国者之一的汉密尔顿说:“我们应该假定每个人都是会拆烂污的瘪三,他的每一个行为,除了自私自利,别无目的。”
这样理解人性并不是以失败主义或犬儒主义的态度看待人性,而是对人性有一种“抑郁现实主义”的认识,我们可以称之为“忧患意识”。抑郁现实主义认为,抑郁者(忧思者)比非抑郁者更能“吃一堑,长一智”,因此,抑郁现实主义反而比较接近真实。
自然给人良知,人于是能做好事。可是人性中还有不完善和软弱的一面,需要有所制约。人可以认识自己的弱点,也有能力设计克服这些弱点的办法。人不仅能发明闹钟,而且能学会更有效地使用闹钟:把它放得离人远一点,不要让自己一伸手就方便地把铃声关掉。
(摘自《中国新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