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离体面工作还有多远

——深圳市农民工职业健康状况调查

要了解深圳外来农民工职业健康状况，到建筑工地去是最直接的办法。近日，记者来到了深圳市目前最大的施工工地之一——仍然在建中的“春茧”工地。

外形酷似“春茧”的深圳湾体育中心，是一个大型综合性体育场馆，总建筑面积33万平方米，2009年6月开始施工，目前已经进入最后的外装修阶段。

“春茧”时尚、亮丽，充满现代意味。人们常说“北有鸟巢、南有春茧”，“春茧”是深圳的一个骄傲，第26届世界大学生运动会开幕式将于今年8月12日在这里举行。

然而，就是人们眼中这样一个光鲜亮丽的工程，在紧张的施工过程中，仍有许多农民工兄弟因忽视了职业安全与健康，付出了血的代价。聚焦“春茧”，深圳市外来农民工职业健康状况从中可窥一斑。

谁给他们系上安全带

记者来到了已经进入外装修阶段的“春茧”工地，在一处直升电梯玻璃外装修的施工现场，记者看到一名年轻的装修工人。他从地下室开始作业，随着作业进度，他渐渐地“上升”到了地面。很快，他便攀爬到了距地面4米的高处，继续为玻璃墙抹腻子。

在整个作业过程中，他没有采取任何防护措施。地面4米，加地下室4米，他的实际作业高度足足有8米。按建筑施工工地要求，超过2米即为高空作业，必须配备安全帽与安全带。记者得知，正在地面作业的一位工人是他的师傅，于是，便提示性地与地面的师傅交谈起来。

记者问：“你为什么不让徒弟系安全带呢？”

师傅说，他们两个是昨天接到通知，才从大鹏湾体育场过来赶工期的。因为来得匆忙，只带了安全帽，没有配备安全带。离开时，记者善意地提醒这位师傅，别忘记马上找一根安全带给徒弟系上，并顺手拍下了一张照片，同时记下了他们的施工单位：华瑞公司。但究竟他们是华瑞公司的职工，还是外包单位的职工？两个人都不愿意说。

从2米高空坠落而死亡的事故，记者曾经采访过。那次事故发生在2004年，深圳市民中心地下室施工时，一名施工单位的职工在给顶棚抹灰，他站在一个2米高的台子上，不小心坠落后头部着地，当场死亡。

在深圳湾体育中心工地，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故。农民工罗某2009年7月进入深圳湾体育中心工地，当年9月30日，楼板坍塌导致他从8米高空处坠下，椎体粉碎性骨折，脚踝多处骨折。他经司法鉴定为一级伤残，高位截瘫的他今后永远只能在轮椅上生活。记者从深圳粤海街道办事处了解到，其家属获得96.5万元赔偿，创下深圳此类工伤事故赔偿数额新高。据了解，由于包工头未给罗某办理社会保险，因此罗某无法通过保险获得赔偿，根据相关法规，其赔偿费用由用人单位承担。

谁提醒他们做好防护

还是在“春茧”建设工地，记者看到几名电焊工人在作业。一名电焊工作业时，冒出的蓝光火花四溅，而旁边的助手却若无其事地看着，没有任何防护措施。记者在此处停留近10分钟，这样的作业一直进行着，那位助手似乎对一切一无所知。

实际上，长时间观看电焊火花将直接导致急性眼疾，对于这些简单常识，从业人员应该十分清楚。不采取保护措施，不知是用人单位没有对职工进行培训？还是受过培训的职工未按规程作业？总之，那位助手的疏忽令人担忧。如此大的一个施工工地，有近千人参与施工，即使施工监理方很负责任，也难以采用“人盯人”的战术来督促作业者加强个人防护。这说明，一方面，企业一定要进行作业前的安全与健康培训，在班前安全会上对职工反复强调安全防护；另一方面，施工现场的职工自身也要增强防护意识，千万不能把自己的安全与健康抛之脑后。

记者进入工地时，向一位正在刷油漆的大姐亮明了身份，并说要借一顶安全帽进入工地。记者试探性地问她：“如果我不戴安全帽进工地，会有什么后果呢？”这位大姐对记者说，戴上安全帽，一是保护自己，二是遵守工地规则。她说：“如果你不戴安全帽，项目经理看见会不高兴，还会训斥你。”看来，相关的制度是早已制定了，关键是进入工地的各类人员自身怎么执行。

令人感动的是，那位大姐专门跑到几十米外的库房，给记者借了一顶崭新的安全帽。戴上这顶安全帽，记者才开始了对工地的采访。

谁来保护他们的耳朵

跟随深圳市安全生产执法检查组，记者来到了位于宝安区沙井街道辖区内的鑫鑫工业园。在号称高科技企业的甲盾电子有限公司，记者再一次体会到了噪音的危害。

据这家企业的负责人介绍，他们去年曾经是宝安区隐患重点整治单位，治理的重点是粉尘污染。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理，粉尘污染的问题基本解决了。可是进入生产车间时，执法人员又发现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工厂为了解决粉尘问题，增加了多台鼓风机，鼓风机在车间内产生了巨大的噪音，以致车间里的人员交流需要提高嗓门，使劲地喊着才能被对方听到。这里的噪音究竟达到了多少分贝？由于现场没有检测仪器，所以无法确切得知。但凭记者的亲身感受，那种噪音绝对是普通人难以承受的。

甲盾电子有限公司是生产音响设备的，其中音箱的木质结构部分在制做、打磨时会产生粉尘。刚刚过完正月，原有的250余名农民工只回来了180人，这正体现了深圳每年春节过后出现的“用工荒”规律：一般企业的职工缺口在15%至20%左右。那些不愿意回来的职工，有多少是因为不愿意忍受恶劣的工作环境的呢？

工厂的作业环境如此恶劣，职工的收入依然少得可怜。记者在这里了解到，甲盾电子有限公司的职工每周工作5天，基本工资只有每月1100元。如果想多拿钱，职工需要每天加班3个小时，一个月才能勉强挣到1800元左右。记者在流水线上看到，10人一组的流水线上，工人们只顾低头干活。他们专注于手中的活计，没有耳塞、护耳套等任何防噪音的个人防护用品。

离开这家企业时，执法检查组有关人员向企业提出了消除噪音危害的要求，企业负责人表示接受，并保证将立即着手解决问题。

建章立制刻不容缓

深圳在创造世界工业化、城市化奇迹的同时，也面临着职业病防治工作的巨大挑战。据深圳市卫生部门统计，截至2009年底，全市存在职业病危害因素的企业约有1万家，占企业总数的41%，接触职业危害因素的作业人员有33万人，占劳动者总数的8.09%。

深圳市的主要职业病危害行业是机械五金、电子、印刷、塑胶玩具和珠宝等。2000年至2009年，全市共发生职业病491例，死亡21人。目前，职业病危害已逐步得到深圳市各方重视，近年来，该市建立起了市、区以及街道职业卫生三级防治网络，职业卫生监管覆盖全市。

2010年底，深圳市提出了职业病防治的总体目标：至2015年，建立政府统一领导、部门协调配合、行业规范管理、用人单位负责、职工群众监督的较完善的职业病防治工作机制；全市形成重点职业病危害监测哨点网络，全面开展职业病危害风险评估和预警；劳动者健康及相关权益进一步得到保障，职业病危害源头得到有效控制；工作场所作业环境明显改善，职业病发病率有所下降，职业病高发势头得到有效遏制。具体指标是：到2015年，重点职业病危害行业职业卫生安全许可证发放率要达到80%以上，作业场所职业危害因素申报率达到90%以上，职业卫生技术机构监督覆盖率达到100%。

宝安区是深圳市的工业大区，全区约有200万名外来务工人员。宝安区疾控中心副主任吴礼康说，职业病防治最大的难题是人手不够。宝安区有上万家企业，一名职业卫生监管人员要监督近千家企业。

但困难再多，也要把职业卫生监管工作做好。目前，宝安区政府把职业卫生服务列入“十大民心工程”，拨出专项经费，增加了职业卫生工作的人员编制。目前，在市卫生局的统一领导下，该区已构筑起职业卫生服务三级网络体系，职业病防治工作初见成效。

应该说，深圳市农民工职业健康状况在各方的努力下正在逐年好转，但是，问题仍然存在。我们永远不能忘记曾经较为严重的“高楼起来了、农民工倒下了”的现象。深圳市科工贸信委执法监察处处长贾立群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认为，政府要动员社会各界力量，一方面加大宣传教育力度，不断宣传各类职业病防治知识，增强农民工兄弟自身的意识；另一方面主动关爱农民工，要求他们所在的企业配备完善的劳动防护设施，完善相关制度。他说：“绝不能让农民工兄弟在投身城市建设时‘兴冲冲地来了，病恹恹地走了’。”

 

他们全都没有佩戴噪音防护用品。

美丽的深圳湾体育中心。

电焊工助手没有戴防护眼镜。

(张书彬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