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息爷(转载)
没落的“息爷”
《工人日报》(2013年07月15日 06版)舒年
小时候,高五叔是我家的常客,虽然他经常不打招呼就登门拜访,还经常待到饭点,吃过饭才走,但家里人似乎依然很欢迎他,因为,他是“息爷”。
高五叔出身于京城土著,据老人说,他家往上查查几代家谱,可能还有个大小官爵,当然,到了高五叔这一辈儿,他家除了两间瓦房就别无他物了。高五叔上学时候成绩一般,不过这也不能怪他,那个年月高考尚未恢复,不论学习好坏,最后都一样要去修理地球。与其他乖孩子不同,高五叔从小就很喜欢打抱不平,在孩子群里颇有威信,两拨孩子若是打架了,高五叔一去说和,准能和好如初。听老辈人说,那时候胡同里的孩子,若能和高五叔,那时候叫高五哥,攀谈上几句,都是件很有“份儿”的事情。
再后来的故事倒也稀松平常,高五叔一毕业就去了农村,过了几年回城,那时候回来的人太多了,工作不好找,据说他家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给高五叔找了份粮店的工作,当时在粮店做店员可是个好差事。谁知高五叔干了没两天便觉得索然无味,那年月正好风行练摊,高五叔便靠倒腾服装小挣了一笔,可谁知商场变幻莫测,他去了趟南方想做大买卖,那点积蓄很快就赔得精光。
铩羽而归的高五叔回到京城,想找过去的同学好友们喝喝酒发发牢骚,却屡屡吃闭门羹。胡同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小道消息传得快,结果大家都知道他又成了穷光蛋。高五叔有钱时登门者颇多,结果没钱落寞了,大家也避之如瘟神,生怕没有工作的他上门借钱。
话说人生诡谲,就在高五叔落寞之时,一笔意外之财从天而降。高五叔的伯父过世了,这个伯父膝下没有子女,便立了遗嘱让高五叔继承自己的两间平房,而这两间平房,正巧临街。要说人走运,谁也挡不住,高五叔带着一队装修工赶到新房去,正要把这两间房装修成店面来出租,却碰到了街道办的人——他们正在贴动迁的告示。原来,大街上跑的小汽车多了,马路要拓宽了,高五叔的两间新房,恰好在动迁范围内。
街道办给了高五叔两个选择,要房还是要钱,高五叔盘算着自己还有两间瓦房,街道办给的新楼房又离城里很远,他舍不得离开城里,便选择了要钱。当时据说给了高五叔六位数的补偿款,这笔钱现在看起来不算什么,但在上个世纪80年代,却是笔十足的巨款,一个月光利息,就是当时大学毕业生工资的数倍之多。高五叔懒得再折腾了,干脆就把这笔钱存进银行,每月吃利息。
一时间,曾经经商失败而落魄不已的高五叔成了远近皆知的“息爷”,生活也过得颇有乐趣,到了夏天,他便把自己的饭桌摆在院子门口的大树下,桌子上各种冷菜和熟肉,令过路的街坊邻里们羡慕不已。
有了钱,又无工作清闲得很,于是高五叔就四处给自己找事情做,谁家的孩子想上幼儿园,他去帮着找园长,谁家的媳妇要生孩子,他去帮忙借车,反正,幼儿园园长和车队队长都是他当年的小哥们,怎敢不给他一个面子。另外一个原因是,既然高五叔有时间张罗事情,大家也乐意给个方便,因为谁都不知道,自己何时就会求到他。高五叔自己不会做饭,经常看着快到了饭点就溜达到一个熟人家去侃大山,等饭菜上桌就是多副碗筷的事情。当然,到我家也一样如此。
世事难料,不是自己挣来的钱,来得快去得也快,再者后来的百姓收入和物价也不可与当年同日而语。高五叔存款的利息还是那个数,但是一年的利息,如今只相当于一个普通人一个月的工资而已。而当年动迁时要房者,大多数却阴差阳错成了吃“瓦片”的殷实人家,因为那时位于城郊的外迁地段,现在都成了繁华的都市中心。
之后又过了几年,我正巧搬家,也从此和高五叔断了音信。前几日碰上了一个过去的同学,他是高五叔的侄子。听他说,高五叔早在一年前就已经驾鹤西去了。
我好奇地问高五叔身后留下多少家当,谁知同学的回答是,“大家办完他的事,到银行去查存款,结果存折里就剩下200多块钱,几家人分完了还不够来回的打车费。”
这就是我认识的最后一个“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