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心十字街上修了20多年电器的李延成,60开外年纪,仍习惯到这个当口还大开着铺面,等着来点半夜上门的生意。隔壁张海元(音)夫妇跑运输,李延成看见两口子把车停在他铺子前,不声不响地卸着车上的货。
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张宏鹏,从下午就待在办公室忙手头的公务,眼看要到12点了,才赶紧趁着街灯回到城西关自己的家中,简单洗漱后,上床睡觉了。
住在县城东南角上白龙江与三眼峪交汇处的罗炳洪夫妇还没有睡,一家人拉灭了灯,围在电视机前看连续剧,声音调到了最低,只有彩色的画面一屏一屏打映在窗玻璃上。
城北月圆村姚家新盖的楼房,这晚只有大儿子姚马龙和女儿、女婿几个人住,看了一晚上电视,后来接到父亲从城郊老家打来电话催促早睡,才趿了鞋各自回卧房。
这是“8•7”灾难来袭前10分钟的舟曲。
之后,洪水骤起。
死里逃生
蒋军忠刚走过白龙江上的城关桥,一脚踩进了水里,第一反应是江水涨到了街面上,就赶紧往西关村家里跑。家在高处,蒋军忠一路跑,却发现江水一路鼓冒着往高处追,等他到了家门前,江水已经撵到了门前的台阶。屋里老父亲睡得正酣,蒋军忠边喊叫涨水了边给父亲穿上衣服,待两人一齐抢出屋门,江水已经没过了腰,等到他们趟过水爬到屋后的一处高台上时,回身一看,自家的房子已只剩个屋顶扣在水面上。
东关罗洪炳一家人,本来因为停电才走到屋外打望情况,这时候听见四下里有人喊白龙江涨水,才赶紧往坎上的正街上跑。妻子心想既是涨水,就先往西街儿家的房子去,那里地势高。一行人往西跑了几步,前面黑压压一片人从十字街那边冲过来,打头的喊叫“地震了”,罗家人才又赶紧掉头,和在人群里往东边逃。
这一拨逃难的人群中,就有李延成和张海元夫妇。李延成放心不下自己的铺子,边跑边回头看,到处黑灯瞎火,哪里还望得见门面的影子,他先看见一排沿江的房子塌了,“紧接着涌上来第二场水,龙江宾馆那些高楼就溜进水里去了。”
23岁的姚马龙刚睡下,听见大门“砰”一声巨响,年少气盛的他还以为谁半夜拿石头砸自家的新门,气冲冲地跑出来,却看见大门连门带框已倒在地上,泥浆石头在门前像煮开了一样翻腾,知是房背后的三眼峪发洪水了。
姚马龙折身喊醒大家,却冲不出大门,一行人便顺着楼梯爬到四楼楼顶上,这时候才借着手电光看见四下里已经泥石成流,人、牲畜、家具、房子卷在泥流中,倾泻而下。
姚家房子跟前有一棵大树,估计房子不保,姚马龙先把孩子往树上架,人还没架上去,树枝咔嚓一声先断了,然后整棵大树连根被卷走。房子像筛糠一样摇晃起来,一家人却只能苦守房顶,姚马龙就让大家蹲下来,手拉着手圈成一圈,以保持稳定。
泥石流突然从一角揭起了房顶,大家身子一沉,撒手散了。姚马龙卷入泥石流瞬间,就陷入昏厥,再醒过来的时候,已快要冲到白龙江。泥石流扯着姚马龙的身子,姚马龙拼命伸出手往上抓。第一把,他揪住了一段树枝,正用力拉扯,树枝断了,他感觉这回自己陷得更深,但手还能往上抓。第二把,姚马龙只抓扯到一些草叶,第三把再抓住一段树枝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被托起来了,这是岸边一株老树垂下来的枝丫,姚马龙死死抓住了这段树枝,一把一把将自己从泥石流中扯了出来。
姚马龙的亲姨尚学英,和姚撒手后,几秒钟的工夫就被泥石流翻卷着冲进了白龙江,碰巧白龙江的一个浪头,一下把她从江心打到了江南岸,在水里扑腾了几下居然又搭上一截浮木,她赶紧翻身抱住。
县城白龙江南岸江滨路和路两边的房子此时都没进了水中,尚学英漂到一幢楼跟前时,听见楼顶上有人说话,便发疯喊叫。楼顶上几个逃难的学生,听见喊声,把床单接起来一点点放到尚学英跟前,尚学英拽住了床单,才获救。
摸黑自救
这是老天爷阴谋的一场灾难。
舟曲县城夹白龙江南北两岸生成,北岸片区自城中心十字街往西,向来繁华,是县城商业中心区域,往东一头被自北面山坡南流下来的三眼峪和罗家峪切开,两峪河流都汇入白龙江中。
8月7日晚间的舟曲大雨绕开了县城城区,持续降雨转而躲在东北方向三眼峪和罗家峪的水源山区,肆虐40多分钟。8日零时前后,两峪山洪陡涨,形成数以百万方计的泥石流突袭下来,卷括了城区的巨大建筑物后, 塞住了横跨白龙江而过的瓦厂桥,在江中形成一段长约一公里的堰塞体。
三眼峪的泥石流将峪沟畔的月圆村300多户夷为平地,仅有上述姚马龙等不多几人死里逃生。堰塞体则使白龙江迅速形成堰塞湖,湖面不断上涨,才导致了前述蒋军忠被水追赶的场面。 然而,灾情发生后至8日凌晨天亮一段时间,舟曲全城黑灯瞎火,通讯中断,灾民只知道几条江河都发了大水,四下里逃命,谁也不清楚到底遇到了怎样的灾难。
8日零时20分左右,已入梦乡的张宏鹏才听见楼上哥哥喊叫大家快起来。他家是自盖的房子,地势在西关这一片稍高些,当时还没淹到,他打着手电走到阳台上,看见房对面冰河商贸城和扶贫办好几个单元的门洞都被水淹没了。
楼上的居民都出来扒住窗户、阳台朝张宏鹏一家喊救命,张家人赶紧满屋找工具,最后找到一个梯子,从自家阳台搭到冰河商贸城一户阳台上,形成一面窄桥,对面楼上的人才依次踩着桥过到张家,再一一出门往山上高处逃。
张宏鹏一面在家里救人,一面往政府拨电话,这时候通讯中断,根本打不出去。等到把300多人转移完了,张宏鹏冲出门往政府跑。一出门,看见满街都是人在窜,他想拉住个人问情况,几次都不能成行。
张宏鹏跑到西街,听见县长迭目江腾正在雨里嘶哑着嗓子喊群众莫慌,让全部往西关后山的县一中撤退。县政府在一中的反方向,张宏鹏只好逆着人流跑,边跑才发现县里四套班子的领导都排在街上喊话组织转移,原来西街已经成了群众逃往一中的生命通道。
金曙副县长让张宏鹏赶紧到政府门前的春江广场上去,那里还躲了一部分人。张跑到广场下面,三眼峪涌过来的泥石流已经堵了广场的道路,他只好折过身从一侧的石坎往上爬,又是泥水,石坎又高,张好不容易爬上去,翻身过了护栏,又赶紧组织广场上的群众往坎下翻。
其间张宏鹏让人把西街上的几辆汽车发动起来,一面打开车灯,一面打开喇叭,指挥转移的喊话声才压过了嘈杂。
有个女同志找上来,说自家丈夫被埋,让过去救援。张宏鹏就和县公安局局长索索、团县委书记李小军一起,趟过泥石流往三眼峪边上的一座家属院6楼翻。三人翻爬上楼,找到女人的丈夫时,看见他已经被泥石流淹没,没了呼吸。
三人又返身回来,到了农行家属院门口,又听见人喊有个女孩埋在屋里了,人还活着。他们又赶紧去救这个女孩。
女孩才10来岁,泥石流冲开窗户和大门的时候,她正躲在墙角,窗框和门板一合,就把她上身卡在不到3平方米的一块空间内,大腿以下全部埋在泥中,动弹不得。
泥石堵了一屋,要到女孩跟前,只能先挖泥浆,张宏鹏3人就手挖脚刨地干起来,然后一盆一盆把泥浆往外倒。
“我最感动的是南街两个卖圈馍的回民,他们主动跑过来帮忙挖。”张宏鹏告诉本刊记者,中途几个人曾试着架起女孩的腿往出拔,刚一用力,女孩喊疼,“下面石头泥浆把腿弯脚背都压瓷实了,不敢拔,只能先把泥石流挖干净。”
就这样,几个人一边挖,泥石流一边又涌进来,前后持续挖了4个多小时,到凌晨5点多光景,才终于把女孩从泥里刨出来,即刻送往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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