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名字就叫冬生,他说他最喜欢的是冬天,冬天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妈妈曾生了4个孩子,其他3个都没满过2岁,只有他最长命,已经超过25了。他是一个挺酷的小伙子,身高1.78米,体重72公斤,发型、穿着、举止都像电视里的歌星。尤其唱起“冬天里的一把火”那一招一式,准能让你真假难辨。
你别看他年轻,只要一沾上麻将桌,无论是白天、黑夜,不获全胜决不收兵。绝对要把当天的消费,包括上班违纪的罚款,送礼请客的花费等,成倍赚回来。用他的话讲,这是“堤内损失堤外补”。在桌面上鏖战久了,钢筋铁骨也会疲劳,何况人呢。于是他上班时,常常往椅子上一靠,上下眼皮就像涂了胶一样,粘糊糊的。
他的工作单位是家化工厂。化工厂高温高压,易燃、易爆、易中毒的连续性生产,是最忌讳上班睡觉的。厂里明文规定,班中睡岗者一次罚款5~100元。工厂一日三班倒,班班都有专门负责岗位纪律检查的跟班领导和管理人员。
他在工厂里小有名气,也是颇有特色的睡岗“专业户”,每次罚款都是下限——5元整,从来不多一分钱。人家上班想睡觉,先得把操作室门窗关上,或在门后放扫帚、木棒之类的小玩意儿。他上班门窗总大开着,冬天也不例外;人家头伏在桌上,脸向角落瞌睡。他是头枕椅背,面向他看管的重要设备——煤气柜,闭上眼;人家遇到岗检员罚款,少不了吵吵嚷嚷。他从不吵,总是笑脸相迎。就是在双手恭恭敬敬递上罚款那一刹间,也不忘潇洒说一声“谢谢你的关心!”工厂安全员平常都是“食堂里的蒸笼,啥气没受过!”听他这么一句,不亚于“三伏天喝冰水,浑身都舒服透了”。此外,冬生还经常请工厂、车间大小伙计们上酒店搓一餐,逢年过节不忘给关键人物打点打点。他在全厂上上下下口碑极佳。
每次工厂改革,什么优化组合、择优上岗、竞争上岗,统统难不倒他,他从一个岗位走上另一个新的工作岗位。头儿都说他谦虚,听招呼,不闹事。就是有时精神欠佳,在合成大车间上班人多,影响不大好,调到只有一个人上班的脱硫岗位去。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小秃子当了和尚——正好不过”,那高兴的劲儿没法子形容。
面对厂里一帮羡慕他的小兄弟,他引用了一句时髦的流行语录:“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12月8日,一个大雪天的零点,他上夜班。值班长和岗检员发现他精神状态较差,显然白天又没休息好,便提醒他“现在生产气量大,负荷重,要多加小心”。他一个劲儿点头。
他好不容易熬到3点钟,拿起笔,用往常一样漂亮的仿宋体填写了设备操作报表。随后把头往椅背上一靠,脸正对着煤气柜方向,很快就睡着了。3点10分,室内一连串减负荷铃声没把他唤醒。随着机器异常的响声,冒出一股难闻的气味,他也没有警觉。室内一根连接水银汞柱压力计的橡胶管冲脱了,煤气以每秒20米流速从这内径10mm的胶管“刷刷”地喷射出来,他仍然没有动。
3点20分,第一个到脱硫岗位,并发现他“不对劲”的是造气岗位操作工H。H不知所措,跑回去找来主操作工W。W到现场一看,情况十分严重,全慌了神。又往回跑,按响了全厂紧急停车铃,并寻找值班长报告。等值班长来了,将他抱着离开现场,已经快4点钟了。尽管操作室门窗是打开的,但他在现场中毒时间已经太长了。送到医院是4点10分,人们发现他已经永远离开了人间。这时天还没亮……
在厂方的事故分析、事故报告中,追悼会的悼词里,都只字不提事故现场门窗是打开的,而且把发现他中毒的第一时间也延迟到凌晨4点。这些都成了本次事故中的“绝对机密”,以后再也没人提起过。
在他的追悼会上,一群哭天喊地的亲友们中,有两位女性,显得格外安静。一位是他那满头银丝的妈妈,已昏过去了。另一位是他的未婚妻,这意外的葬礼和他们预定的婚礼,只差36天。她苍白疲倦的脸上,原来那双美丽动人的大眼睛,肿得像只高高挂着的大红灯笼。没有掉泪,也没有哭,只呆怔怔的,在想,又像在追思着什么……
冬生在天之灵并不孤寂,他生前所在厂最近又发生了事故,原因尚在调查中……
编辑 玫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