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桥悲歌

　　板桥水库始建于1951年，并于1956年扩建加固，位于淮河支流汝河上游泌阳县板桥镇，周边有风光秀丽的白云山。它是一座以防洪为主，兼有灌溉、发电、城市供水、水产养殖及旅游等综合功能的大型水利枢纽工程。

　　1975年7月底，气象台观测到在太平洋上空形成一股台风，并正向我国沿海地区逼近，台风未到，河南驻马店地区已普降暴雨。

消失的台风

　　1975年8月4日，该年度被称为中国大陆第3号台风的“7503”号台风，穿越台湾岛后在福建晋江登陆。台风登陆的同时，恰遇澳大利亚附近南半球空气向北半球爆发流动，西太平洋热带幅合线发生北跃，致使这个登陆台风没有像通常那样在陆地上迅速消失，却以罕见的强力，越江西，穿湖南，在湖南常德附近突然转向，北渡长江，直入中原腹地。

　　8月5日，行径诡秘的“7503”号台风在北京中央气象台的雷达监视屏上突然消失——由于北半球西风带大形势的调整，“7503”号台风在北上途中不能转向东行，于是“在河南境内停滞少动”，灾祸由此引发。

　　“停滞少动”的具体区域是在伏牛山脉与桐柏山脉之间的大弧形地带，这里有大量三面环山的马蹄形山谷和两山夹峙的峡谷。南来气流在这里发生剧烈的垂直运动，并在其他气象因素的影响下，造成历史罕见的特大暴雨。就是在这个最易产生特大暴雨的地区，又恰是兴建水库的最佳区域——上百个山区水库，在这里如星罗棋布。

暴雨倾盆

　　8月5日14时至24时，河南省境内迎来了一场暴雨。当日，板桥雨量站测得日降雨量为448.1mm，最大1h降雨量142.8mm。而按水库“千年一遇”校核标准，最大日降雨量才是306mm。就在人们惊讶之余，板桥水库水位迅速上升到107.9m，已接近最高蓄水位。

　　为了避免事故发生，当地的治水者迅速投入治理抢险的工作中，暴雨瓢泼，水库因灌渠阻碍泄水不畅，大坝外的洪水淹没了水库的坝基，治水者在与暴雨斗争的第一个阶段节节败退。

　　8月5日晚，板桥水库管理局院内，积水达1m多深，电话总机室被水泡塌，电话线路中断，管理局与水库上游各雨量站全部失去联系。公路交通中断，板桥镇街积水半米多，供销社、信用社被大水冲倒，大部民房倒塌。情势危急，板桥公社干部面对混乱局面，紧急组织力量转移老人和儿童，派出所的干警则紧急抢救被水浸泡的档案。

　　当天，驻马店地区革命委员会生产指挥部指挥长刘培诚、副指挥长陈彬赶到板桥察看情况。板桥水库素被称作是“铁壳坝”，当时并没感到板桥“情况紧急”，人们对它的安全根本没有怀疑。当晚，刘培诚返回驻马店，陈彬则留驻板桥。

　　8月6日早，雨势略有减弱，人们得到了喘息的机会。但危机并未化解，8月6日12时，第二场暴雨强势来袭。

　　午后，天空奇黑，雨势更猛。从16时起，暴雨来得愈发猛烈，暴雨一次又一次冲刷着房屋，大坝的水位早已超过警戒线，一条条沟壑已化作迅猛的河流将陆地掩埋，这场暴雨整整持续13h。

　　留守的陈彬感到“雨下得这么暴，库水泄得这么慢，情况有些不妙。”他再次召集会议，除请驻军使用连队报话机试图对外作接力通讯外，还紧急呼吁各级部门调集一切可以替代的物资参加防汛。

　　板桥水库位于泌阳县境内，该县县委书记朱永朝于7日傍晚赶到板桥镇。面对板桥水库的危急形势，他果断决定：立刻安排水库下游的板桥、沙河店的群众迅速撤离，并协助陈彬拟就一份告急电报，通过军队辗转上送。

　　8月7日晚19时，驻马店地区革委会生产指挥部正召开紧急抗洪会议，会上讨论了宿鸭湖、宋家场、薄山等水库可能出现的险情，唯独没有谈到板桥。此时，危机正悄然来临。

连环垮坝

　　8月7日4时到8月8日1时40分，在20多h之内，洪汝河上游的数十座水库相继垮坝。7日21时前，河南省境内的确山、泌阳已出现7座小型水库垮坝，紧接着 22时，中型水库竹沟水库垮坝。洪水向四面八方奔突、扫荡，又在四面八方合流扩展，在直立如壁的惊涛骇浪前，田园、村落、集镇……须臾间化为乌有。

　　水库垮坝所致的大水与通常的洪水相比具有极为不同的特性，这种人为蓄积的势能在瞬间的突然释放，具有无法抗御的巨大的毁灭力量。

　　连环垮坝速度之快是防汛人员始料未及的。此时，板桥水库大坝上一片混乱，暴雨砸得人睁不开眼，相隔几步说话就无法听清。大批水库职工、家属被转移到附近的高地，飘荡着的哭声、喊声和各种惊恐的声响在暴雨中形成一种惨烈的氛围。人们眼睁睁地看着洪水一寸寸地上涨，淹至自己的脚面，脚踝，小腿，膝盖……

　　板桥水库设计最大库容为4.92亿m3，设计最大泄量为1720m³/s。而它在这次洪水中承受的洪水总量为7.012亿m³，洪峰流量1.7万m³/s。8月5日晨，板桥水库水位开始上涨，到8日凌晨1时涨至最高水位117.94m、防浪墙顶过水深0.3m时，大坝在主河槽段溃决，6亿m³库水骤然倾下，最大出库瞬间流量为7.9万m³/s。溃坝洪水进入河道后，又以平均每秒6m的速度冲向下游，在大坝至京广铁路直线距离45km之间形成一股水头高达5~9m、水流宽为12~15m的洪流。

　　上涨的库水迅速平坝，爬上防浪墙，将防浪墙上的沙壳一块块掏空。水库职工还在努力抵抗洪水的到来，有人甚至搬来办公室里笨重的书柜，试图挡住防浪墙上日渐扩大的缺口。一位职工在暴雨中用斧子凿树，试图留下洪水水位的痕印……

　　突然，一道闪电，紧接着是一串炸耳的惊雷。万籁俱寂。

　　暴雨骤然停止——夜幕中竟然出现闪闪烁烁的星斗。

　　这时，就听一声惊叫：“水落了!”

　　刚才还在一寸寸上涨的洪水，在涨至小腿、膝盖、腹部，甚至向人们的胸部蔓延时，突然间就“哗”地回落下去，速度之迅疾，使所有人都瞠目结舌——洪水的确在眨眼间退去。

　　就在那些“老婆孩子”欢呼“水落了!水落了!”的时候，板桥水库管理局公安科长马天佑的脸色骤然间变白，刚才的那个霹雷，曾使他周身触电似的麻了一下。此刻，那座刚才还如同一只充足气的巨大气球似的板桥水库突然间萎瘪——6亿m³的库水令人恐怖地滚滚下泄。

　　“出蛟了!”有苍老的声音在喊。

　　从板桥水库倾泄而出的洪水，排山倒海般朝汝河两岸席卷而下，文城拖拉机站75马力的链轨拖拉机被冲到数百米外，许多合抱大树被连根抛起，巨大的石碾被举上浪峰。板桥水库底部高程为120m，文城魏湾的高程为100m，遂平县城的高程为65m，县城东部的高程为50m。

　　洪水就这样借着高程的落差顺势而下。板桥水库8日凌晨1时垮坝后，仅1h，洪水就冲进45km外的遂平县城。遂平县40万人，此时有半数漂没水中，一些人被途中的电线、铁丝缠绕勒死，一些人被冲入涵洞窒息而死，更多人在洪水翻越京广线铁路高坡时，坠入旋涡淹毙。洪水将京广铁路的钢轨拧成绞丝状，将石油公司50t油罐卷进宿鸭湖中。

　　板桥水库垮坝5h后，库水即泄尽。汝河沿岸，14个公社、133个大队的土地遭受了刮地三尺的冲击灾害。洪水过处，田野上的熟土悉被刮尽，遗留下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鲜黄色。

　　距水库最近的沙河店镇首先被大水吞噬，尽管泌阳县委书记朱永朝在事前作了紧急撤离布置，但因洪水势头凶猛，全镇6000余人中仍有827人遇难。

　　与沙河县仅一河之隔的遂平县文城公社，完全没有得到洪水警报，它成为“75·8”洪水中损失最重的地区：全公社3.6万人口中，有1.8万余人遇难;该公社魏湾大队1700余人中有近千人丧生;该大队三小队256口人中仅存96口，有7家人绝户!

　　另一方面，石漫滩水从库8月5日20时开始水位上涨，至8日凌晨0时30分涨至最高水位111.4m、防浪墙顶过水深0.4m时，大坝漫决。库内1.2亿m3的水量以2.5~3万m3/s的流量在5.5h内全部泄完。下游田岗水库随之漫决。

　　洪河下游泥河洼、老王坡两座滞洪区，最大蓄水量为8.3亿m3，此时超蓄4.04亿m³，蓄洪堤多处漫溢决口失去控制作用。驻马店地区的主要河流全部溃堤漫溢。全区东西长300km，南北宽150km，60亿m³洪水疯狂漫流，汪洋一片。

　　因老王坡滞洪区干河河堤在8月8日漫决，约有10亿m³洪水蹿入汾泉河流域。9日晚，洪水进入安徽阜阳地区境内，泉河多处溃堤，临泉县城被淹。

暴雨过后

　　板桥、石漫滩诸水库失事当日，驻地距灾区最近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第20军60师及其他部队的近万名官兵便已奉令赶到驻马店地区抗洪救灾。自8月9日起，武汉军区的大批救援部队也昼夜兼程陆续抵达灾区。但是，灾害之惨重远远超出预料——此时，数百万灾民被浸泡在久久不退的积水之中，而头上曝晒着三伏天火辣辣的骄阳。

　　8月13日。

　　新蔡、平舆东部水仍上涨，1小时2公分，全区200万人在水中。

　　汝南：10万人被淹，已救4万，还有6万人困在树上，要求急救;全县20万人脸肿腿肿，拉肚子，无药。

　　新蔡：30万人困在堤上、房上、筏上，20个公社全被水围住，许多群众5昼夜没有饭吃。

　　上蔡：60万人被水包围。华陂公社刘连玉大队4000人已把树叶吃光;黄铺公社张桥大队水闸上有300人6天7夜没有粮食吃，只好吃死猪死畜。

　　宿鸭湖水库：大坝上5万人四五天没吃东西了。

　　平舆：40万人在水里，肠炎、脑炎流行。医疗队下去治疗，但缺乏药物，很多地方出现了灾民有病哭，医生看了病没药也哭的情况。

　　8月18日。

　　平舆、上蔡、新蔡有88万人被水围。

　　汝南：50万人发病32万。其中痢疾3.3万，伤寒892人，肝炎223人，感冒2.4万，疟疾3072人，肠炎8.1万，高烧1.8万，外伤5.5万，中毒160人，红眼病7.5万，其他2.7万。

　　上蔡：群众生活极困难，华陂公社5.6万人仍有2.16万人泡在水里。刘连玉村8户围1只破锅做饭，用南瓜挖空作碗，树枝当筷。有的地方仍在堤上吃小虫吃树叶。已病死21人。刘庄大队11岁的刘小群患乙脑，11日死亡。和店王妮13岁生病无药，17日死。全社因脑炎死3人。

　　……

　　在长达半个月的时间里，驻马店地区的数百万群众的生命就这样等待着……洪水退去的地方，到处可见人畜的尸体——尸体在烈日下腐烂，在洪水曾经肆虐过的地方罩起一层可怕的雾。

　　一位曾经参加救灾的军人后来回忆，在漯河至信阳的公路两旁，他亲眼见到沿途所有的大树树枝，都被黑压压的苍蝇压弯了。

灾后救援

　　在板桥、石漫滩水库垮坝失事后的第5天——1975年8月12日，以当时的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纪登奎为团长、全国人大副委员长乌兰夫为副团长的中央慰问团抵达驻马店灾区。中央慰问团的专机到达李新店军用机场后，纪登奎等即换乘两架米-8直升机作空中视察。

　　水利专家陈惺陪同纪登奎。直升机起飞后，先在空中视察京广铁路以东的灾区，看了平原上的汝河和小洪河。在所视察的汝南、平舆、新蔡、上蔡和西平县的范围内见到的几乎是一片汪洋，5座县城和条条块块分布的高地如同散布在海中的岛屿。直升机飞行的高度仅50m，能清楚地看到每座“岛”上都密集着灾民。一些“岛”人多面积小，大量灾民不得不站在水里和趴在树上。

　　直升机继而转向铁路以西，视察被冲垮的板桥、石漫滩水库。两座水库的大坝都在中段被冲开，形成深深的壑口。库水早已排完，露出干涸的库底。坝下沿河两岸，无论是村庄房屋还是道路树木，都被洗劫一空，留下一片荒凉。

　　中央慰问团在视察后认为，为了解救还困在水中的百万灾民，必须尽快排除洪汝河平原的积水。

　　8月13日晚9时，河南省委书记刘建勋紧急通知陈惺，陪同慰问团成员农林部部长沙枫速回北京向国务院汇报。刘建勋含着眼泪对陈惺说：“你去，代表我，代表河南，只有一个请求，炸开阻水工程，解救河南人民。”

　　14日0时15分，沙枫等抵达北京。

　　国务院会议室里，国务院副总理李先念已召集中央各部委和中央军委负责人等候开会。沙枫首先汇报中央慰问团和河南省委关于加快排水的意见。李先念说：“为了救人，你们说炸开哪里，我们就同意炸开哪里。”陈惺在地图上指出了需要爆破的位置，李先念在征求身旁水利部长钱正英的意见后，表示同意，并要钱正英起草国务院和中央军委的联合命令。

　　钱正英起草好联合命令，李先念看后即和当时主持军委工作的邓小平通话，在得到邓小平的同意后，李先念下令武汉军区和南京军区的舟桥部队紧急出动，在中央慰问团的指挥下执行爆破任务。因为时间紧迫，李先念要求部队先行出发，由他亲手签字的命令随后由空军空投到各部队所在位置。

　　14日清晨，沙枫等返回驻马店。纪登奎决定由沙枫任组长、陈惺等为成员组成爆破指挥小组。

　　指挥小组随即乘直升机去新蔡，转乘机船赶赴爆破点。上午10时，在武汉军区副司令孔令德指挥下，对最大的阻水工程班台闸施行爆破。巨响声中，班台闸所有的闸门、胸墙、桥面和部分闸墩都腾空而起，分洪口门由此打开。

　　全部的爆破工作进行了整整两天。

　　在这次被称之为“75·8”大水的灾难中，河南省有29个县市、1700万亩农田被淹，其中1100万亩农田受到毁灭性的灾害，1100万人受灾，8.56万人死亡，致使纵贯中国大陆北京至广州的铁路(京广线)冲毁102km，中断行车18天，影响运输48天，直接经济损失近百亿元。(本文原刊发于1998年第8期《劳动保护》，略有删改)

　　实习编辑 高琦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