铟职业病案凸显政策疏漏

2008年6月份，许多报纸和网络都刊载了28岁的李军(化名)患上罕见职业病——铟中毒的消息。他是江苏省一家液晶显示屏生产企业的员工，主要工作是将一些金属粉喷在液晶屏幕模板上。患病初始的咳嗽症状比较轻微，没有引起李军的注意，以为是感冒引起的，但从2007年7月开始，他的咳嗽、气喘症状突然加剧，夜里甚至无法平躺。多方求医后，南京鼓楼医院的肖永龙大夫终于发现了他的肺病是由氧化铟引起的。

这起职业病案例是国内出现的第一个职业性铟中毒病例，不仅暴露出我国电子工业领域对职业病预防控制的关注程度相对薄弱，而且反映出我国在督促企业开展化学品毒性毒理检验检测的法规标准和监督管理等方面，尚有疏漏。

完全康复几无可能

2008年8月6日，记者拨通了李军主治医生肖永龙大夫的电话，那天李军恰好又来到南京鼓楼医院呼吸科进行复查。他的肺部在经历过两次灌洗之后，目前病情还算稳定，这次复查只发现有一项名为肌酶的指标偏高。国外曾有报道说，这种职业病从发病到去世，可能只有短短7个半月时间。所以听到李军尚好的消息，记者高兴地以为他开始逐渐好转了。但肖大夫告诉记者，他的肺功能其实恢复得并不理想，而且今后也很难恢复正常，还可能越来越差。由于灌洗只能洗去肺泡里的蛋白质，血液里的铟无法除去，所以尽管目前李军没有生命危险，但难保几个月后不出现病变。肖大夫说，李军的肺部有间质性炎症，很难治愈。对于自己的病情，李军并不是特别清楚，他只是默默地配合治疗，希望自己能够好转，但一直不肯接受记者的采访，甚至不愿意透露自己的真实姓名。

肖大夫告诉记者，从临床意义上讲，李军的病应该属于职业性尘肺病范畴，但卫生部《职业病目录》中规定的115种职业病中，没有铟尘肺，如果要判定是否职业病，还要根据现行法律法规中有关职业病判定的标准，走一些法定的程序。

令人意外的是，李军所在的企业，并没有在职业病判定问题上做过多的纠缠。也许企业更熟悉《工伤保险条例》，承认李军的病是在工作场合、由于工作原因引起的。所以每次灌洗手术的2万元，加上药物、住院等其他费用共3万元左右，都是由企业来负担的。

可追溯到的历史资料

《扬子晚报》在对李军病例的相关报道中说，“这是一种新型的职业病，在医学界也不为人所知，所以才导致患者迟迟没有被检测出来病因。”但其实这种职业病，并不是完全未见报道。2007年2月的上海《新闻晨报》上有一篇仅800多字的短文，记录了日本日光纪念医院的天安博士的研究成果。天安博士发现，一些在液晶显示器生产厂家工作的工人肺部出现异常状况，这种肺部异常情况与液晶显示屏制造中用到铟元素密切相关。工人在液晶显示器生产厂家工作年限越长，血液中铟的含量就越高，肺部的异常情况也更为严重。这篇报告曾被新华网转载，现在还可以搜索到。

更早的关于铟毒理研究的报道出现在2000年我国出版的《工业卫生与职业病》杂志上，辽宁葫芦岛锌厂职工医院的王伟、李庆辉等在《铟及其化合物的毒性研究》一文中提到，当大鼠吸入不溶性氧化铟(In2O3)粉尘(0.5μm)3个月，肺内产生非典型炎性反应，并伴有广泛肺泡内蛋白沉着，但未见纤维化。

而李军接触的，正是高浓度的氧化铟、氧化硅和氧化铝混合粉尘，所以如果说他的病是“新型”“罕见”，都有些勉强，只是这些新闻报道和文献资料，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罢了。

在美国和英国的职业卫生标准中，规定了铟的职业接触限值为0.1mg/m3。这说明国外对铟粉尘的潜在危害十分警惕。《铟及其化合物的毒性研究》中有这样一句话：“迄今为止尚未见到职业接触铟而发生的慢性中毒报道，这可能与人们对铟的毒性了解不足有关。”这句话用在李军铟中毒事件上，才是最恰当不过。

发现病因源于好奇

李军的病因得以发现并采取有针对性的治疗措施，是一个幸运的偶然。2007年7月份，李军出现了严重的咳嗽、气喘，并伴有持续性的发烧症状，晚上睡觉时他甚至无法平躺。当地的职业病专家进行诊断后，没有找到病因。2007年10月底，病情持续严重的李军来到南京鼓楼医院呼吸科，负责接诊的是肖永龙大夫。李军在鼓楼医院住院2个月，然后出院回家养病。他离开后，肖大夫并没有对这起特殊的病例放弃关注。他凭借私人关系找到南京大学的专家，对从李军肺部取出来的组织进行电子探针微量分析。检测结果发现，这些粉尘组织除了含有微量的氧化硅、氧化铝之外，还有大量的氧化铟。得到这个检查结果后，专家又对李军的血液进行了化验，结果发现他血液中铟含量是正常人的200多倍。为了进一步弄清李军的病因，肖大夫还找到一位液晶显示屏生产行业的朋友，确认李军在液晶显示屏生产厂主要负责往液晶屏幕模板上喷涂金属材料，材料中最重要的成分就是铟。

从检验检测直至发现病因的过程，足足用了5个月的时间。随后李军开始接受全麻下的肺部灌洗，先灌洗左肺，用一根管子插进肺部，注入20L清水，经过3h，从李军肺部抽出了大量牛奶一样乳白色的液体。一个星期后，再灌洗右肺。洗肺后，李军的症状有所缓解，咳嗽轻了一点，晚上睡觉基本能平躺。

肖大夫说，发现李军的病情，完全是他出于对新型病症的一种职业本能的好奇心。他认为这起病例非常特殊，目前国内外都没有完全相同的病理学研究报道。

政策关口尚有漏洞

如果没有肖大夫的职业好奇心，李军的病因肯定不会被发现。新化学品或新工艺带来的职业危害，如果都靠生命代价换取重视，显示我国在现行的政策、法律法规、监督管理上存在一定的疏漏。记者经过采访，发现疏漏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第一个方面，是化学品毒性毒理检测政策缺失。

目前，我国主要有两个部门负责对工业化学物质毒性毒理检测的管理。一个是国家环保部的化学品登记中心，2004年颁布了HJ/T154-2004《新化学物质危害评估导则》，他们不仅做化学品的健康毒性鉴定，还做生态毒性鉴定。另一个是卫生部，卫生部于2000年11月27日颁布《化学品毒性鉴定管理规范》(以下简称《管理规范》)，2002年6月1日起实施。《管理规范》对毒性鉴定机构的资质认定和职责、毒性鉴定的流程、内容和要求做出了详细规定，但没有涉及关于什么样的化学品应该进行鉴定，也没有对企业采用新化学品或化学品进入新工艺需要进行有关毒性检测进行强制性的要求。2005年，卫生部又颁布了《化学品毒性鉴定技术规范》(以下简称《技术规范》)，这个规范更加专业，主要内容是毒性鉴定的试验方法。

2002-2006年，卫生部一共批准了24家化学品毒性鉴定机构(见相关链接2)，这些机构的运作模式，从辽宁职业病防治院的曲波主任对铟毒理的研究上可略见一斑。曲波主任是国内少有的对铟毒理进行过研究的专家。他做了多项铟毒性研究的组合实验，将铟化合物(离子型铟)经口、经静脉注射、经皮肤注入动物体内，对铟的急性毒性、亚慢性毒性、生殖毒性和遗传毒性进行研究，但没有做过铟氧化物致肺部损伤的研究。曲主任对铟毒理的研究有5年时间了，当初的立项背景，是辽宁省的一家铟冶炼厂怀疑铟对人体会产生损害，所以委托辽宁省职业病防治院进行铟的毒理研究。委托立项的冶炼厂是用硫酸从矿石中提取铟，不会产生铟的烟雾，所以曲主任并没有研究过铟粉尘的吸入危害。可见，这些化学品毒性鉴定机构主要依靠被动接受企业委托的方式开展毒性鉴定工作，如果企业没有足够的职业病预防意识，或者不愿意花钱，那么新化学品的职业危害就是未知数，只能靠职工的生命健康作为发现的手段了。

在2002年卫生部颁布的《职业病防治法》中，也没有要求企业采用新化学品或化学品进入新的工艺流程，必须进行毒性毒理研究检测。反而是天津市出台的《天津市职业病防治条例》中第18条规定，生产或者引进新化学产品的，须向市卫生行政部门申报毒性登记，同时提交由市卫生行政部门认定的机构出具的新化学品毒性鉴定书和中毒救治资料，经核准登记后，方可按照有关规定办理其他手续。

此外，2002年开始实施的《危险化学品安全管理条例》及《使用有毒物品作业场所劳动保护条例》，都没有这方面的强制性规定。

第二个方面，是职业病危害预评价方法缺失。

可能发现企业的新化学品或新工艺存在职业病危害的另一个环节是职业病危害预评价。《职业病防治法》第15条规定，新建、扩建、改建建设项目和技术改造、技术引进项目(以下统称“建设项目”)可能产生职业病危害的，建设单位在可行性论证阶段应当向卫生行政部门提交职业病危害预评价报告。职业病危害预评价报告应当对建设项目可能产生的职业病危害因素及其对工作场所和劳动者健康的影响作出评价，确定危害类别和职业病防护措施。

而2007年8月13日发布、2008年2月1日开始实施的配套标准，GBZ/T196-2007《建设项目职业病危害预评价技术导则》中，没有对企业采用新化学品或新工艺的评价方法提出特殊要求，这样在开展预评价时，评价人员只会参考现有资料，不会要求企业提供有关新化学品毒性毒理检测报告或新工艺的职业危害评价报告。

如果说卫生部对企业职业病危害的监督管理职能已于2005年划归国家安全生产监督管理总局，那么《安全生产法》中，在第22条“生产经营单位采用新工艺、新技术、新材料或者使用新设备，必须了解、掌握其安全技术特性，采取有效的安全防护措施”中，如果加入毒性毒理检测的强制性要求，这方面的政策管理漏洞，或可在一定程度上得以弥补。

相关链接1：铟

铟(In)在元素周期表中位于第三族，原子序数为49，相对原子质量为114.82。铟熔点低(156.61℃)、沸点高(2080℃)，传导性和延展性好，比铅还软，能用指甲刻痕；可塑性强，可压成极薄的金属片。铟的氧化物能形成透明的导电膜，因而近年来在铟锡氧化物(ITO)、半导体、低熔点合金等方面得到广泛应用，见表1。

铟会对工人的肺泡和肺间质造成不可逆的改变和损伤，所以企业应从以下几方面着手，加强对员工的保护。
严格体检：用铟企业招工时必须对工人进行严格的体检，肺功能稍逊的工人不要在一线作业。同时，每年必须定期进行2～3次体检，可照肺部X光，查肺功能。
轮岗轮休：工人在这种环境中呆的时间不宜过长，应采取严格的轮岗作业制度，并定期强制性休假，给工人足够的时间恢复其肺部的自我调节功能。
劳保装置：不能使用普通口罩，必须给工人配置专门的过滤口罩。另外要在密封的工作车间里增设有效的喷淋设备，让粉尘尽可能降下来。喷雾降尘法对呼吸性粉尘的降尘率不到30%，因此目前英美国家基本采用除尘器配合传统的喷雾降尘法，其降尘率可达90%以上。
工人在日常生活和工作中，应注意按规律作息，最好戒烟戒酒，增强身体抵抗力，特别要预防并尽量减少感冒，因为一旦感冒，呼吸道就更加脆弱，肺部易受感染，自净能力就差，更容易患病。

相关链接2：卫生部认证的24家化学品毒性鉴定机构

编辑 王 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