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月14日下午,浙江省温岭市大东鞋厂发生特大火灾,造成16人死亡5人受伤。火灾发生后第3天,即1月16日下午,温岭市召开安全生产隐患大整治万人誓师大会,市委书记周先苗称,要以铁的手腕开展消防安全隐患大排查、大整治,杜绝类似重大事故再次发生。来自当地的消息称,目前,该市已共关停各类企业2458家,拆除违法违章建筑近10万平方米,拘留10人。

　　“这种运动式整治能根治火灾隐患吗?”温岭市一位老干部对《法制日报》记者说,2011年9月,温岭市横峰街道一家鞋厂发生火灾,造成7人死亡。事后,温岭市也召开过类似会议,市领导在会上说,要以铁手腕整治火灾隐患,结果2013年2月23日,该市泽国镇牧西村又发生大火,造成8死17伤惨剧。

　　发生一次亡人火灾,开展一场整治行动,拆除一批违章建筑,关停一批违规企业。然而,整治一结束,火灾隐患又死灰复燃,重大亡人事故再次发生……这位老干部忧心忡忡地说,如此运动式整治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小作坊企业消防安全意识淡薄

　　1月14日14时52分,温岭市城北街道杨家渭村台州大东鞋厂发生特大大火,造成16人死亡、5人受伤。

　　这幢三层楼的主体建筑是车间与仓库,旁边搭建了一个简易的工棚作为员工宿舍,宿舍与主体建筑之间,有一条可以容纳3个人并排通行的过道。知情人介绍,工人所住的宿舍属于典型的违章建筑。

　　“着火了!”安徽籍工人费远奎说自己当时正在三楼做鞋帮,听到管理员的呼喊声后,立马和其他工友往楼下跑,跑到二楼时,发现火势凶猛,几十个人被挤在狭窄的楼梯过道中,不能动弹,他的头发被烧焦、脸部被烧伤,所幸的是经过奋力挣扎,总算逃出火海,捡回一命。

　　“太悬了。”费远奎对《法制日报》记者说,“到这工厂工作后,从来没有进行过消防逃生培训,楼里根本没有专门的消防逃生通道。”

　　在二楼的废墟瓦砾中,躺着几个被烧毁的灭火器。死里逃生的工人们描述说,这十几个灭火器,很多已经过期。当时,他们曾试图打开灭火器去扑火,但怎么使劲也打不开。

　　违章建筑,没有疏散通道,没有给员工做过消防逃生培训,灭火器材过期形同虚设——火灾发生后,该公司法定代表人林某、股东林某、管理人员余某3人被刑事拘留。

　　温岭市一位老干部告诉记者,制鞋业是温岭市支柱性产业,城北街道被称之为“中国童鞋之乡”,有六七百家制鞋企业,车间、仓库和员工宿舍“三合一”,是这里小作坊小工厂的普遍现象。一些小作坊企业主不是消防安全意识淡薄,而是根本没有这种意识。

　　李老板在大东鞋厂附近的横石路上开了家鞋铺,他向记者坦言:“购置消防设备,进行消防培训,那都得花钱的。我们做的是低端市场的鞋子,本小利薄,能省就省吧。再说我们这里的企业都这样,政府也不管,也就一天一天这样过来了。”

　　运动式整治往往雷声大雨点小

　　1月15日晚,在市委扩大会议上,温岭市委书记周先苗说:“我们要吸取1·14火灾事故血的教训,要将安全生产隐患大整治行动真正落实到位。”在16日召开的万人誓师大会上,市长李斌说:“必须要让企业主知道,发生安全事故,不仅要倾家荡产,还要把牢底坐穿!”

　　温岭市一位老干部拿着当年的《温岭日报》说,3年前,横峰街道鞋厂发生7人死亡火灾后,市领导也同样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地说过同样的话语。

　　乱搭乱建是火灾的罪魁祸首。去年,浙江省将“三改一拆”列为年度重点工作后,市领导也曾多次慷慨陈词:“要实施违法源头整治,以铁的手腕推进三改一拆工作。”

　　温岭市这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老干部感叹说,1·14大火以铁的事实证明,铁腕执政在实践中并没有取得真正的效果。“运动式整治的特点往往是雷声大雨点小。整治消防隐患,势必会触动一部分既得利益群体的利益,在利益群体的重重阻力之下,运动式的铁手腕铁决心整治好比拳头打到棉花里,最后往往会被消解掉”。

　　重大伤亡事故行政问责不到位

　　《法制日报》记者调查后发现,近年来,温岭市发生多起重大亡人火灾事故,出租房和鞋厂是事故高发区。

　　2006年12月3日深夜,温岭市泽国镇商城路民房发生特大火灾,造成9人死亡。

　　2011年9月9日凌晨,温岭市横峰街道一鞋厂因电线短路发生重大火灾,造成7人死亡。

　　2013年2月23日,泽国镇牧西村中行西路106号三间六层民房发生特大火灾,造成8人死亡。

　　“新年即将来临,温岭16名工友的宝贵生命却无辜被大火吞噬,令人痛心,也发人深省。”浙江省社会科学院调研中心主任杨建华教授对《法制日报》记者说,温岭市制鞋业“三合一”混乱状况,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除追究企业负责人的民事、刑事责任外,建议纪检、检察机关应加大对监管机关和区域主政者的问责力度。不能在发生如此重大伤亡事故后,相关负责人却继续在唱一些要深刻吸取事故教训、高度重视安全生产之类的高调。

　　杨建华介绍,2013年7月,湖南省修改出台的消防工作考核办法作出新规定,各级人民政府主要负责人对本行政区域内的消防安全负全面责任,发生特别重大亡人火灾责任事故的,当地主要领导人年度考核结果直接认定为“不合格”。

　　杨建华认为,对于逝去的宝贵生命而言,哪怕是主要官员考核不合格,也是轻描淡写的,但有胜于无,建议浙江省也尽快建立完善类似消防安全问责制度——发生特别重大亡人火灾责任事故的,监管机关负责人及主政者应引咎辞职,并承担相应法律责任。

　　提高社会治理能力须补齐欠账

　　“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要切实提高社会治理能力。温岭1·14大火,再次把消防安全问题提升到应引起全社会警惕的高度。”浙江工业大学文化与法制研究中心主任石东坡教授对《法制日报》记者说,温岭大火暴露出地方政府治理中安全规制部门化、碎片化的严重问题,亟待构建强有力的公共安全风险管控系统及协同管理体制和联动执法机制。

　　石东坡说,公共安全风险管控系统以社会公众生命安全为目标,是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重要组成部分,以一级政府为安全责任主体,各职能部门整合为大部门体制或建立综合会商协调决策机制,即以消防安全等安全警务为基础,以公共安全防范为辅助,以各级各类社会主体安全信息分享为支撑,形成一个安全风险管控的预警与处置系统,避免层级断裂及部门本位等导致的安全黑洞和监管盲区。

　　“温岭1·14大火反映出该市社会治理方面的诸多缺陷和问题。”石东坡分析说,大东鞋厂的违法建筑、私搭乱建,应由城建规划土地部门及时拆除;非法用工或工人住宿恶劣,非法聚居违法建筑物或构筑物,应由劳动监察部门监管;生活区与生产区未遵从安全生产规程的,应由安监部门纠正;存在非法使用电器管线的,应由消防机关检查督促整改。在温岭市,这些机构都有,不知为何却治理失灵,以致酿成如此悲剧。

　　石东坡认为,在相对理想的公共安全风险管控系统尚未健全之前,在既有部门执法格局下,当地政府主导协调统合职能及其作用就显得愈发重要。他建议,健全公共服务体系,应当将公共安全保障作为其中必要组成部分,切实保障安全消防措施、信息传输系统严格规划实施,要补齐历史欠账,同步验收,防止火灾发生时无法保证有效处置之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