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岁的退休煤矿工人雷·马科姆(左)和他的大儿子托马斯均是尘肺病患者。

西弗吉尼亚州的阿巴拉契亚地区医院，一名煤矿工人正在接受检查，以诊断是否患有尘肺病。

西弗吉尼亚州的一处煤矿中，一名采煤机操作员正在采掘煤层，没有采取任何防护措施。

　　种种迹象显示，尘肺病在美国卷土重来。

　　上世纪中叶，为了保护自身免受尘肺病的危害，美国西弗吉尼亚州的煤矿工人举行了多次罢工，促使国会于1969年出台法律，规定煤炭公司必须采取措施，降低矿井内的粉尘浓度，最终消除尘肺病。此后，尘肺病在美国被认为已“接近根除”。

　　一家四口染上尘肺病

　　83岁的雷·马科姆身上依然保留着一个煤矿工人的印记。

　　他操着浓重的东肯塔基州口音，嗓音嘶哑，前臂的皮肤极其粗糙。牛仔裤的口袋里，一个装有烟叶的黑色烟草袋露出一截。

　　“在井下时，我靠咀嚼烟草来防止粉尘进入口中。”马科姆说。

　　即便如此，仍有大量粉尘进入马科姆的肺部。在过去30年间，针对这种“偷走”他呼吸的疾病，他每月都要进行检查。这种病，便是采煤工人长久以来的灾星——尘肺病。

　　在上世纪中叶马科姆工作时期，煤井里粉尘弥漫，矿方并不采取任何防御措施，几乎每名从业满25年的矿工都染上了尘肺病。为此，西弗吉尼亚州的煤矿工人举行了多次罢工，促使国会于1969年出台法律：煤炭公司必须采取措施，降低矿井内的粉尘浓度，最终消除尘肺病。

　　没过多久，马科姆就看到了这一法律的失败。他的二儿子唐纳德在一座煤矿采煤，如今，51岁的唐纳德已因尘肺病接受了数次肺部切除手术。

　　马科姆的小儿子詹姆斯也是一名矿工。今年50岁的他呼吸功能急剧衰退。

　　兄弟二人在上世纪70年代晚期进入煤矿，在30多岁时出现了尘肺病症状。他们的大哥、59岁的托马斯，也是一名尘肺病患者。

　　尘肺病曾被认为已“接近根除”

　　马科姆的儿子们本不该得这种病。1969年出台的法律规定，煤炭公司必须采取措施控制粉尘浓度，防止新的尘肺病病例出现。尘肺病在美国被认为已“接近根除”。

　　84岁的唐纳德·拉斯姆森医生常年为煤矿工人诊治尘肺病。他说：“1969年，我曾当众宣称，这种疾病将在我们对它有更多了解时消失。现在看来，我大错特错。”

　　种种迹象显示，尘肺病卷土重来。

　　7月9日，美国公共广播电台(NPR)和华盛顿廉政中心根据他们的调查发布声明称，2010年4月死于西弗吉尼亚州上比格布兰奇煤矿爆炸的29名矿工的尸检结果显示，尘肺病的患病比例高得惊人，西弗吉尼亚州产煤区尘肺病的发病率在过去10年间翻了一番。

　　而美国矿业安全健康局(MSHA)认为，在过去数十年间，违反1969年粉尘控制法律的案例呈下降趋势。MSHA的主管乔·梅因说：“粉尘控制法律一直被有效地执行，但其中提到的措施并没有有效地降低粉尘浓度，需要改革。”

　　通过多年的数据分析，MSHA发现，美国阿巴拉契亚山区的煤矿工人吸入了更多粉尘，这是因为煤层往往被岩石包围，钻透这些岩石时激起的粉尘对肺部的危害比煤尘更甚，可很快使肺部发生病变。近年，随着易开采的煤层被开采殆尽，煤炭公司开始向包裹着更多岩石的煤层进军。

　　针对这种情况，美国矿业协会称，“尘肺病在美国卷土重来”的说法应该改为“与矿物相关联的疾病发病率在阿巴拉契亚山区急速上升”。不必对1969年的降低粉尘规定进行改革，只需执行更加严格的岩石粉尘标准。

　　此外，过去30年间，煤矿工人的井下工作时间逐渐增加。MSHA的数据显示，一名工人每周在井下工作六到七天、每天工作10到12个小时很常见。

　　“有时，我不得不在井下连呆两天，累极了就躺下睡一两个小时。”雷·马科姆的二儿子唐纳德说。

　　矿方在提交样本时作弊

　　在井下，唐纳德属于受粉尘污染最严重的人群。他的工作是操控采矿机，这种机器能将煤块和石块打碎，期间会产生浓度非常高的粉尘。按照法律规定，他需要在8小时的工作时间里戴上能够阻碍粉尘的空气泵，但这“几乎从未发生”。唐纳德透露，大多数时候，工头会把空气泵挂在矿井入口处。

　　唐纳德认为，自己是一些违法行为的被动参与者。他透露，每两个月，他的老板会向MSHA提交5份能证明他们采取措施降低粉尘浓度的样本，但这大有“学问”——自己提交样本，怎么会把不过关的交上去呢?

　　有时，MSHA也会派人上门采样。这时不能作弊，但矿方依然有办法：让唐纳德戴上空气泵，以相当于平时一半的强度工作。如此一来，井下的粉尘浓度自然要小得多，样本自然合格。

　　“我们只能按照老板的话行事，因为我们要靠这份工作养活家人。即使这会对我们的身体造成不良影响，也只能暂时不去考虑。”唐纳德说。

　　很多当过煤矿工人的人表示，他们工作过的几乎每一座煤矿都有此类违法行为，矿方经常抓住他们的心理弱点，对他们进行“洗脑”。

　　“我们形成了这样一种观点：如果我们不按照矿方的要求做，监管机构就会把煤矿查封。那样一来，我们就失业了。”西弗吉尼亚州52岁的煤矿工人戴维·尼尔说。

　　尼尔也是一名尘肺病患者，得病后他无法再下井采煤，转而驾驶运煤卡车。

　　自代表一名尘肺病工人控告一家煤炭公司并胜诉之后，西弗吉尼亚州查尔斯顿市的蒂姆·贝利律师便把注意力集中在矿方的作弊行为上。他说：“这是赤裸裸的犯罪行为。尘肺病蔓延的背后，是日复一日的此类行为。”

　　“那就像在你的喉咙上安上螺丝，并逐渐拧紧”

　　每隔5年，美国职业安全与健康研究所(NIOSH)就会出动流动医疗车，为煤矿工人免费进行胸透检查。检查结果结合常规医疗观察获得的数据显示，当下煤矿工人的肺部健康状况不容乐观。从上世纪70年代到90年代，在接受胸透检查的煤矿工人中，有尘肺病迹象的比例从6.5%下降到2.1%。但在最近20年间，这一比例升至3.2%。更让人揪心的是，从上世纪80年代到2000年，尘肺病发展到最严重阶段的工人人数飙升了3倍，几乎达到上世纪70年代的水平;在阿巴拉契亚三角地区——西弗吉尼亚州南部、肯塔基州东部和弗吉尼亚州西部地区，这一数字更高。比如，从2005年到2009年，流动医疗车采集的数据显示，该地区尘肺病的发病率高达9%。

　　得了尘肺病的人，肺部会萎缩、变黑。逐渐地，病人将无法应付日常的工作，最终难以呼吸。

　　“没有人能忍受那种痛苦，”NIOSH的医生爱德华·派松克说，“那就像在你的喉咙上安上螺丝，并逐渐拧紧。每天，病人都要遭受这种恶魔般的折磨，费尽全身气力多吸些氧气。”

　　47岁的马克·麦考恩是一名尘肺病患者。在其位于弗吉尼亚州庞丁米尔郡的家中，他对华盛顿廉政中心的调查人员回忆说：“我在井下操作一台采煤机。40岁的时候，我采的煤就要比大部分工人一生中采的还要多。总有一些情况很糟糕，开采时，你连自己的双手都看不见……我就是吸入了太多粉尘才得病的。”

　　麦考恩在40岁时被诊断出患有尘肺病。如今，他的病情已经发展到最严重的阶段——他发现呼吸越来越困难。

　　麦考恩时常想到死亡。

　　在他家的墙上有一张照片，上面的两岁小男孩笑容灿烂，惹人喜爱。他是麦考恩的孙子海登。只要肺部不那么难受，麦考恩每个星期都要和孙子玩两三次。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在他能记住我之前，我就死了。”他指着孙子的照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