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陕西靖边县,这些遍布黄土高原的“磕头虫”不仅支撑着中国第四大石油公司的财富梦想,也在一步步加深着高原的创伤。 (南方周末记者 彭利国/图)
黄土高原再发“漏油”事故
渤海溢油风波未平,黄土高原再起波澜。
2011年9月3日,陕西延长石油集团(下称延长石油)下属的榆林市靖边采油厂再发原油管道泄漏事故。
延长石油是继中石油、中石化和中海油之后的中国第四大石油公司,由陕西省国资委管辖,属该省最大的国企。
据南方周末记者调查,当天16时49分,靖边采油厂安全环保质检科科长赵培珠接到紧急汇报:采油一大队11号联合站附近管道破裂发生漏油事故。作为延长石油集团旗下的22个采油厂之一,靖边采油厂共有六个采油大队。
所谓联合站,是原油管道输送中的一个中间单位,单井采出的原油不经任何处理通过管道输送到计量站,然后再输送到联合站进行脱水。11号联合站位于靖边县青阳岔镇。
按照赵培珠向南方周末记者的描述,原油泄漏量很小,事故处置井井有条。“连油带水也就20(立)方左右。”据其介绍,青阳岔的原油油质不好,含水量高达88%,照此推算,泄漏的纯原油不足三立方。这是靖边采油厂首次公开此次漏油数量。
“所有的漏油都通过污水车回收了。”赵培珠说,甚至还调来了消防车用高压水枪彻底清洗,再次回收,残余的废液则通过吸油毡吸净。
青阳岔镇阳坪村村民刘汉福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漏油现场当时有大量的保安,村民并未哄抢。“这次并没有让我们揽油。”
9月11日,南方周末记者来到事发现场,发现油污已了然无痕,漏油堆积区上,只剩新翻的黄土和密密的车辙。
“从8月到9月,连续下雨二十多天,土质渗透严重。”赵培珠说。连日降雨导致山体滑坡被视为这次事故的唯一原因。
“我就处理过这样一起重大的事故。”已经在环保科长位子上坐了两年的赵培珠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这样的漏油事故,9月3日之前没有过,9月3日之后也没有过。
这并不是事实。
一年漏油十一次
在靖边县青阳岔镇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上,随处可见标明“延长石油”字样的采油机,当地人称“磕头虫”。这些“磕头虫”笨拙安详地从厚厚的黄土里汲取沉淀了亿万年的石油。
安详背后,是躁动的油管。
9月11日早上7点刚过,张铁军就被班长打来的电话吵醒:“又漏了,快过来帮忙!”张是靖边采油厂采油一大队某班的采油工,看守着高原上的两口单井,每月工资一千元上下。此次漏油发生在阳坪村附近的一处山坡上。这一次,没有滑坡。“管线破了。”张铁军说。
当日下午,南方周末记者在这处漏油点看到,油污经过的地方,已被新鲜黄土覆盖。只是这一次,并不密实。轻轻一拨,黄土之下,黑色的油污和沾满油污的青草清晰可见。
按照《陕西省煤炭石油天然气开发环境保护条例》的规定,“散落油和油水混合液等含油污染物应当回收处理,禁止掩埋。”
同样是9月11日,在11号站季山村附近的一处计量站再发原油泄漏事故。现场,季山村的一位中年男子正拿着瓢往尼龙袋里揽油,两个农妇则帮忙撑着袋子。
一天之内两次漏油,并非巧合。走在青阳岔镇的山梁上,张铁军不时停下来,重复着同样的一句话,“这里曾经漏过。”南方周末记者看到,在一处去年漏油经过的山坡上,一道黑黑的油痕直通山谷,枯死的小杏树上油污的痕迹仍清晰如昨。在采油一队的一个计量站,白色的墙壁上四射的油花是不久前一次漏油的注脚。看守该站的采油工说,那次漏油发生在上月20号左右。
由于频繁漏油,“揽油”已成当地人的一门生意。一袋油100斤,可卖60元,有的卖给油贩子,有的再卖给靖边采油厂。采油厂和村民之间,俨然已形成默契。
上月,就在9月3日漏油事故同一地点,发生了同样的事故。来自阳坪、季山等村上百人云集在篮球场上没膝的原油中,拼命往自家袋子里装。
“那一次,我们九个人共揽了九十多袋子。”刘汉福得意地说,村民总计“揽油”约一千袋。而4月份的一次漏油,当地人共揽了四百余袋。
在刘汉福的记忆里,这样的好事并不鲜见。“今年已经有过11次了。”他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采油工张海玉则建议记者“冬天再来”,因为“冬天(管道)说烂就烂了”。
“这一次之所以有人捅出去就是因为没有让他们揽油。”提及9月3日的漏油被曝光,环保科长赵培珠忍不住愤慨,“这里民风不好。”
原油管道三年就破裂
这一切都是管道惹的祸。
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的多位靖边采油厂员工均将症结指向了管道质量。屡屡破裂的管道系2008年铺就。“正常情况下,可以使用十二年。”赵培珠说。
事实是,寿命可达十二年的管道在使用不过三年的当口就破绽百出。“就那么薄薄的一层。”采油工张海玉说,两根八米长碗口粗的输油管,他一个人就可以扛起两根。他坚信,要么是焊口有问题,要么是管线材质差。采油三队一位多次参与过堵漏维修的工作人员则怀疑管线质量难过腐蚀关,不过至今未见官方结论。
“同样在靖边,西气东输的管线怎么就没有破过呢?”张铁军对此不解。
石油天然气管道的泄漏原因不外如此:腐蚀泄漏,这是陆上油田石油天然气管道泄漏的主要原因;意外创伤泄漏,包括自然灾害、不法分子破坏和工程施工机械误伤等原因造成的泄漏;设计不当造成泄漏。
在延长石油绵延于八百里秦川的上千公里管道网中,靖边采油厂的事故管道不过是其中一小部分。然而,这却足以令延长石油蒙尘。
原油管输一度令延长石油引以为傲。在延长石油以往的石油运输格局中,散落于高原各处的一座座单井在原油开采上来以后,就地用煤烧罐,明火加温,实现原油脱水,然后再用车运至炼厂。“不仅拉油费用高,而且污染环境。”赵培珠说,管输以后,不仅节省成本、方便管理,而且减少安全隐患,保护了环境。
延长石油管道公司总经理高宏曾说,以年产800万吨原油的企业为例,如果75%依靠汽车拉运,仅运输过程中的油品损耗和运费,每年就高达7.5亿元。
然而,管输并非能解决全部问题。据延长石油管道运输公司王会昌等人撰写于2010年的文章称,公司内部有《管道运输公司设备管理制度(试行)》,这一制度虽然每年都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财力进行修订,但许多好多的方法流于形式,跑、冒、起火现象依然存在。
“为了应付检查而对输油设备进行管理,只要施工进度完成了,输油设备是否合理使用,投入成本是否超出预算无所谓等思想与做法还有一定市场,似乎保证施工生产与规范输油设备管理是两码事。”上述文章写道。
不堪重负的高原
原油泄漏再次给黄土高原留下了一个个疮疤。
来自西安建筑科技大学多位学者的研究表明,由于石油的密度较小、黏着力强、黄土对石油的截留能力强等原因,泄漏至黄土中的石油主要集中在20厘米左右的表层,而这部分土壤恰恰对农作物的生长至关重要。
事实上,多年的无序开采已经让陕北高原不堪重负。从1990年代开始,陕北部分县、区采取招商引资、出让井位的方式,引进联营单位和个体投资者参与开采石油,最多时达1039家,打井4750口。
一夜暴富的神话频频上演的背后,则是伤心的高原。2005年,榆林市政协环资委的一项调研发现,仅靖边县因为油气开采破坏的植被达七万多亩,榆林市主要河流之一大理河的油类超标1004倍。西安交通大学环境科学与工程系刘培等人曾在2010年采集了延安市宝塔区姚店镇三口油井,测试结果表明,调研区域的黄土石油污染在有机质含量、总烃含量及生态毒性方面均达到重度污染水平。
1999年,陕北民营油田整风大幕开启,各县钻采公司相继并入延长油矿管理局。2005年陕西省油企重组落幕,靖边采油厂在内的钻采公司并入延长石油集团。此后,政府的环境监管也指向了这一陕西省最大的纳税大户。
如今看来,这种环境监管何等脆弱。2007年8月29日,同样是靖边县境内的长庆采油四厂油管破裂。那一次,泄漏的原油流入了延安市的水源地王瑶水库。
早在2008年6月,陕西省环保局也曾在靖边县召开延长石油集团环境污染防治座谈会,通报靖边采油厂环境违法情况,要求其“不欠新账、快还旧账”。今天,旧账未了,新账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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