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走者:要走自己的路
一个月前,蒲和友向矿里请了假,回到老家涪陵区新妙镇。
刚满20岁的蒲和友,这次不打算再回矿上了。
儿子在矿上工作不到半年就决意离开,让父亲蒲建国很意外。蒲建国在那家煤矿干了近10年,因年纪大才不得不回乡。为了让儿子进矿,蒲建国当初还托了熟人。
父亲劝道:“年轻人心别太大,你大学都没上,到矿里一个月能挣两三千,不错了!”
儿子却有些不屑:“继续干下去,一辈子都只能当个矿里的临时工,能有什么前途?”
父亲说:“前途是以后的事,眼目下的事怎么解决?你都20岁了,不挣点钱娶老婆?”
儿子仍不以为然:“三十几岁结婚都不算迟。”
“那你说说,你究竟想干什么?”父亲来气了。
“我不想像你那样活一辈子!辛辛苦苦干到40多岁,年纪大了,还不是只能被撵回家?”
在家里,蒲建国是少数派。他的老伴也不希望儿子继续在煤矿干。“隔三差五就有哪个矿山出事故。自己为老公担了一辈子心,不想再为儿子担心了。”她说。
上个礼拜,蒲和友来到重庆,跟着一位堂哥学起汽车修理。尽管眼下的收入远赶不上煤矿,但他对未来充满信心———学门手艺,以后自己当老板。
他清楚地记得,出门前,父亲塞给他500块钱,丢下一句:“我不是非要你当矿工,只要能找个正经事干,都可以!”
蒲和友走了,他要去走自己的路。
留守者:生活一团糟
离綦江县城不足40公里的一家国有煤矿里,26岁的陈玉已经算是老资格矿工了。他在这家煤矿整整干了7年。
他说,不是他不想走,而是“迫不得已”。父亲身体不好,弟弟还在读高中,全家人的生活全指望他。
陈玉一个月的收入在3500元左右,他说:“我们全家都太需要这笔钱了,到了外面很难拿到这么高的工资。”
陈玉工作的矿使用综合采煤系统,他每天操作这种机械,利用直径1.8米的金属割轮切割煤层和矸石,噪音巨大,煤粉飞扬。由于井下空气湿热,矿工们常常把呼吸器挂在脖子上,而不是罩在口鼻处。不过与那些私人小煤矿相比,这已经是再好不过的工作环境。
繁重的体力劳作,陈玉已经适应。令他烦恼的是婚姻问题:“说了几个对象都吹了,人家一听是矿工都摇头,说你挣再多钱,但没准哪天下井就上不来了。”
今年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对上了眼的,最后也没谈成。那天,陈玉忘给手机充电,而恰好王家岭矿难的噩耗传遍全国。女朋友给他连打十几通电话都是“暂时无法接通”。
后来,女方郑重提出:不愿意过这种担惊受怕的生活。分手!
谈到这事,陈玉总要骂几句:“平时都是说‘你拨的电话已关机’,怎么那天非要变个花样说什么‘暂时无法接通’。真是晦气!”
说起儿子的婚姻问题,陈玉的父亲也很郁闷:“现在的孩子心思变了。过去,男人出去打工做生意,几年不回家,只要按时寄钱,女人都挺开心。如今,他们的想法不同喽。”
陈玉说,等弟弟工作了,家里的经济负担轻一点,也许自己也会选择离开。
“矿工荒”愈演愈烈
越来越多的蒲和友走了,像陈玉这样的留守者越来越少。
统计数据显示:重庆各大煤矿应聘与招收矿工的比例,已从过去的8:1降到目前的2∶1以下。同时,各煤矿原有的矿工资源还在不断流失。
重庆能投集团赶家桥煤业公司劳资科科长唐富全,对于目前的“矿工荒”有切身体会。他所在的重庆能投集团赶家桥煤业公司是重庆市属国有煤矿,由于技改扩能需要,公司掘进工缺口50余人。尽管春节后就着手四处招工,前后招收100余名工人,但留下来的却寥寥无几。
唐富全告诉记者,现在招工的主要对象是80后,这一群体的思维方式、经历跟上一代人差异很大。因此,尽管工资水平不算低,但矿工这一职业对他们的吸引力却非常有限。
记者在綦江几家煤矿采访时,与一些80后矿工聊天,从富豪传奇、网络游戏到世界杯,乃至最新的时政大事,他们都感兴趣。这些,是他们的父辈不可想象的。
私企不安全,国企钱太少
39岁的郑光宏上个月刚从一家私营煤矿辞掉工作,返回了綦江古南镇的老家。说起辞工的理由,他只有一个字“怕”:“我工作地附近,曾经一个月就有两家煤矿出了事,死了10个人,虽然我一个月工资有5000多元,但要是人没了还有啥意义?”
而当记者问“是否愿到安全较有保障的国有大型煤矿工作”时,郑光宏也摇头:“国有煤矿工资低了,挖煤很累,不值得。”
重庆能投集团逢春煤矿劳工科科长王帮维表示,今年1-6月,该煤矿采掘工月均工资为3100元,处于历史较高水平:“但这并没有达到职工的期望值。我认为采煤这一高危行业的工人,月均工资应达到3500-4000元,想要让工人踏实干好,首先得把工资提上去。”
2003年,逢春煤矿历经破产重组,当时只有500多职工,后来再招了1000多人。王帮维介绍,流失的人员基本上都是后来招收的。他们到煤矿工作前,曾接触过各行各业,对社会总体工资水平有所了解。再加上煤矿每月会为职工缴纳各种保险,要从工资中代扣数百元,一些职工感觉手里拿到的现钱少了。
据了解,目前有一些小煤窑的矿工工资很高,甚至达到了国有煤矿的2-3倍。国有煤矿为何不能提高员工的工资待遇呢?
“小煤窑模式我们不能去效仿。”王帮维称,国有煤矿每年在安全环节都有大量投入。根据国家规定,当煤矿产量达到某个标准时,就必须相应配备足够数量的工人,因此即使煤矿能用较少的人完成标准产量,也不能够精简人员。
重庆大学经管学院教授廖成林告诉记者,国有煤矿的煤价是受控的。小煤窑产的煤却是市场定价,一吨煤价格普遍比国有煤矿高出四五成。正是较低的煤价限制了国有煤矿职工的收入。
“但小煤窑矿工的较高收入,是用生命风险来换取的,所以即使收入较高,敢冒生命危险去工作的农民工也不多。”廖成林称。
除了涨工资,还有什么?
面对像蒲和友这样,放着3000多元的工资不拿,宁肯去当学徒的80后,煤企很无奈。其实,除了工资,煤企能做的还有很多。
记者曾在某私营煤矿随机采访了一些刚出井口的矿工。他们介绍说,私有矿主一般都只为工人们缴纳工伤保险,其他社保几乎不涉及。至于住房公积金,矿工们异口同声地表示“没听说过。”
重庆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相关人士介绍,如果一个拥有500名矿工的矿主,职工年均收入为36000元。按有关规定,矿主每月需缴纳养老保险、医疗保险、住房公积金三项50余万元。不缴纳,每月50余万元就成了利润。
相对私有煤矿,国有煤矿的职工基本没有社保方面的后顾之忧。不过他们也有烦恼———法定节假日无法保障。他们很多人多年来,几乎没有完整休过一个春节假,至于“五一”、“十一”节假日,更无从谈起。
甚至于外人眼中的高收入也只是相对的。据了解,大多数煤矿地处山区,交通不便,矿区的许多日常生活用品都要从城市运来,致使蔬菜及副食品价格相对较高,给职工家属的生活带来许多不便。
福利、休假、职业病预防、安全生产等等“尊严生活”,是新一代矿工的追求,这也需要企业持之以恒的投入。但从目前看,一切离现实还存在距离。
一位私营煤矿的中层管理人员私下对记者说,众多小煤矿的老板,都抱着赚一票的思想,没人想在这个风险极高的行业长期经营。因此,解决员工福利、培养企业归属感这些话题,根本提不起他们的兴趣。
而在国有煤矿,每年环保、安全生产方面的投入很大,想进一步提高福利也是捉襟见肘。“况且采煤是高危职业,矿难阴影挥之不去,一般人对这个行业的薪金期望不断提高。”唐富全感叹道。
对于矿工的种种要求,煤企也有自己的难处。重庆能投集团永荣矿业公司劳资社保部负责人解释:“担当一定社会经济稳定责任的国有煤矿,保障矿工充分享有休假权就意味着减产,减产就无力保障当地冶炼煤、动力煤供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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