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病床上,一副痛苦状,媳妇心快碎了。
他是这起矿难的幸存者。事故调查组来了一拨又一拨,想从他嘴里撬出事故主因,他却缄口不语,连眼睛都不睁,谁也拿他没办法。
每当调查的人,走出了病房。他总要翻了个身,总要掉下几滴泪水。他的举止,自然瞒不住媳妇眼睛,“娃他爹,你是不是装着心事,倒出来吧,憋着多难受!”他仍摇着头,一声不吭。又翻了个身,脸背向了老伴。
这是起煤与瓦斯突出事故,掌子面四个人,死了仨儿,惟独他拣了条命。按说,他嘴一歪歪,把事故主因推到那仨儿人身上,非但逃脱干系,反而成了受害者。有关领导也说不出啥了。然而,他犹豫不决,既没给自己扣屎盆子,也不肯说出事故真相,心里却像翻江倒海,不得半点安宁肯。或许,是良心的回归,灵魂出壳,饭很少吃,话根本不说,装着哑巴,整天闭着眼,吓得老伴,一天到晚,眼泪巴嚓的。
“娃他爹,你准有心事?憋在肚子里,多难受呀!”他仍闭着眼,就是不吱声!
午夜了,寒风拍打着窗户,他辗转反侧,翻来覆去烙烧饼。
不知为甚,那仨儿工友的身影,仍挥之不去,在脑海里时隐时现,像捉迷藏一样。
蓦然,他耳朵传来一阵说话声:老杏呀,若不是你,我们岂能没命呢,你小子,太缺德了,我们死不瞑目。吓得他瑟缩一团,瘦脸直冒虚汗。媳妇慌忙坐起,打开了灯,小声问:“娃他爹,梦见谁了?”他仍摇着头。可是,没过多久,大嗓门又浮现在眼前,我们都叫你,先别放炮了,怕不是见煤了,你可倒好,大手一挥,怕死咋了,明天你就别来了!结果咋样,我们真的不来了,永远沉睡于地下了。说着,大嗓门紧紧地掐住了他的喉咙,只听他喘着粗气,吓得媳妇一骨碌坐起来,对他说:“娃他爹,咋的了,梦着谁了?”他没说话,眼泪却像断了珍珠一样往下淌。
媳妇叹了一口气,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但她嘀咕:你呀你,还算个爷们呢,摊上了事,看把你吓的,掖着藏着的,真拿你没办法!
他刚迷糊了一会儿,又被梦搅醒了。这次,是三胖子,他挥动拳头,要揍他,嘴里骂道:你行呀,白拣了一条命,我连蜜月都没过完,扔下媳妇撒手合眼了。若不是,你硬行放炮,咋会出现煤与瓦斯突出,咋会酿成这起恶性事故……如今,你躺在病房装死,不敢承担事故责任,可惜了,你还是个爷儿们!
他被骂得无地自容,赶忙蒙上了被,媳妇见状,忙问:“你咋的了,是不是又做恶梦了,梦见谁了,快说呀!”
只见他一脸水,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嘴唇嗫嚅着,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媳妇瞥了一眼,嗔怪地说:“你若是有责任,就说出事故真相,别叫死者背黑锅,他们在九泉之下,也瞑目了!
这时,天亮了,从窗户挤进一缕阳光,晃得他睁不开眼睛,紧紧攥着媳妇的手,重重地打了个“唉”声:“我,我有罪,本来,掌子面出现异常,按说应该停止作业,我非要放炮,结果酿出了这档子事!”
说着,他左右开弓,连煸了几个嘴巴。
“灵魂不能打折!”他突然说话了,并冒出了这么一句。
媳妇看看他,长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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