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去省城参加注册安全工程师考试,考场旁的小旅馆住满了考生。正值初秋,夜晚暑气还很重,房间的门大多开着,打门口走过,会看到一个个年龄各异捧书苦读的人。
就是在那里又碰上老杨的。当时我刚从公用洗漱间出来,他正从书本上抬起头。目光接触的一霎都不由得一怔,“小兄弟。”还是他先开了口,仍然那样亲热。
几年前我刚接手安全工作时就认识了老杨,那时他是某驻厂施工队的安全员,常来车间办理各种作业票证和手续。一次快下班了,他急匆匆找我要续办进容器作业票。上级要求容—16的填料必须当天换完,再有半个小时也就结束了,我也是刚从现场回来,跟他讲反正也干不多长时间了,没必要再续作业票。其实我是有事急着回家。他马上严肃起来,强调没有作业票他会让工人停下来。没办法,人家说的不合情但在理,我只好按程序走,但也从此记住了这个固执的老杨。
一来二去熟了,知道老杨原本是一个镇办雷管厂的工段长。后来厂子改制了,原本与他有隔隙的厂长自然没给他继续发挥余热的机会,年近五十的他一觉醒来就成了打工队伍中的一员。他给煤矿干过通风工,在建筑队当过架子工。打工队伍中象他这样有知识又在正规厂矿干过的人不多,所以在每个队伍中他都能很快找到不错的职位,拟个材料报告跑个手续啦什么的。
可那些知识和经验有时候也帮倒忙。他总是能看到危险,比如安全帽失效啦,脚手架下没装防护网啦,矿上排风扇形同虚设啦什么的。看到了他就忍不住去跟矿长队长们说,人家哼哈答应着,好的假装热情地表扬他几句,差点的不耐烦地给他个冷脸子。识趣的到此为止吧,可他没完没了,还不管有没有外人他都絮叨。
于是他一次次被辞退,又一次次再找工作,有了新工作没多久又故态复萌。到我认识他时,这已是他第四份工作了。我笑他经的事也不少了,怎么会不懂做事要讲究策略方法呢。他叹口气说:“小兄弟,人情世故我不是不明白,可你是不知道啊,当年我们那个雷管厂,象我这样干了半辈子能全身而退的没几个呀。我经的事儿是不少,可都是染着血的。”我的笑容凝固了,心里格外地沉重。
几个月后,他们施工队再来车间干活时,联系手续的却不是老杨,而是个中年壮汉。问及老杨,他有些不屑:“你说那个老顽固?刚被开了,你说我们老板找几个喷砂工,都讲好了每人每天二百块,可他非得让人家先体检。弄得老板劝,工人求,你想想一天二百,那农民工上哪找这样的活儿去?可他就是说不通……”
容器内壁喷砂是项高强度重污染的工作,是真正拿健康去挣钱,也只有那些不知轻重的农民工愿意挣这笔钱,而一般包工头是不情愿付那笔体检费的。
果然,在我提出出示健康证时,那几个工人悻悻而退。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里不由得百味俱生。他们也许还在怀恨老杨,孰不知老杨就是他们生命的守护神,正是他顶着压力忍着误解地坚持自己的职责与良心。而此刻的老杨又在哪里呢?他还会为了安全的使命进行执着的坚守吗?
两天紧张的考试,我们没有多少闲暇细谈。考完总算松了口气,出考场时又遇到老杨,问他考得怎样,他摇头笑说考砸了,“老了,总记不住,明年再来吧。”我不知道考生中他是不是年纪最大的,但我相信,他明年一定会再来,而且我也相信,在安全这个神圣的职责面前,将会有越来越多的坚守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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