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唐诗《芙蓉楼送辛渐》。你若知道它的作者与出处，你就会对一座古城，今天的洪江市“黔城镇”感兴趣。它就是诗的作者王昌龄由京城贬职到“夜郎西”，担任龙标尉的地方。迄今许多千年古迹，包括当年的芙蓉楼依然完整的保留着。

我第一次到那里，还是坐在箩筐里让人挑着去的。没料到隔了整整４０年之后，我和它再相见时，就有了一个难忘的故事……

那是在1991年12月11日。我工作的单位还叫怀化地区化工局。

早晨刚上班，黔城镇双氧水厂安全科长走进了我的办公室，口头报告他们厂氧气充装站前天，即12月9日上午发生了爆炸，两名操作工严重烧伤。地县安全主管部门及时赶到那里，并做出事故调查结论“由于当班工人违章超压作业，造成系统爆炸”;要求他们厂“适当降低系统操作压力，迅速恢复生产”。

这双氧水厂，新建投产才3年的化工企业，是由地县交通部门投资筹建并主管的。不属我们管辖范畴。他的上门是纯属礼节性的“拜访”， 意思是通报一下，他们那边现在已没事了。我们对话非常简捷：“充氧系统超压爆炸？还烧伤了人？”“没错。”“爆炸点周围有没有易燃物？”“绝对没有！”

我脑袋里浮现了不祥的“疑团”，急忙问“现场没破坏吧？”“大都还是原样，正准备生产系统开车。”“去现场。快！”

小车跑了五、六十公里，到了工厂出事现场。车间白墙上有火焰喷烧的痕迹，地上放着一根拆下来的长21米的高压铜管，上面炸开了七个大洞。充装室内，除了氧气钢瓶、充装设备以外，确实没有任何多余的物质。

我先问“工人违章超压，是否有人证实？”“这里上班只有两人，全受了伤。正在医院抢救，还说不上话。你看看！这不明摆着。压力表、安全阀都炸烂了。”厂长满不在乎地回答我。

“这不象是超压爆炸。易燃气体氢气、煤气、液化石油气超压爆炸能同时发生燃烧。而纯氧系统的超压爆炸，是不可能燃烧的。因为它不能与空气中的氧再发生反应。再说超压爆炸，一旦形成了缺口，下一个爆炸不可能了。就好比扎了针眼的气球吹不起来一样。不可能象这样在一根完全相通的铜管上连炸几个独立的洞。这里面还另有原因。”

“已经来了好几趟人，搞了一、二天了。你再看看是什么原因吧？”厂长讲完后，又去忙生产开车的准备。

经过2个小时的调查与摸索，我向厂长提出了对其产品氧气纯度的怀疑。他马上笑了，“这个嘛，我们时时有专人分析，专门有详细记录的。喂，把分析报表拿来！”

一张出事当日的氧气生产分析报表飞快地摆在我眼前。记录是完整的，一项不缺，一字不漏。我对报表上“书法”产生了兴趣。几个小时的记录，象是有人“一气呵成”。我指着报表上操作人员的签名，问：“这位姓冯的同志来了吗？”很多人的目光一下聚焦到我身边一位小伙子。他有些慌，忙说“这里蛮多人都分析了。”

当我知道整个生产系统并未卸压置换，还保持着出事时的原来状况，我就要求对系统内的气体重新取样分析。

样气在分析过程中就发生异常的爆炸，把分析仪器瓶都炸烂了，幸好没伤人。我望了一下身边的厂长，他有点不知所措。我独自做出第一个决定，“厂区所有人员停止一切工作，立即远离现场。把样气送往附近化工厂分析。”

分析结果氧气含量为70.6％，完全不是报表上一再重复的99.1％。

该双氧水厂采用的是电解水得到氢气和氧气的。从电解的阴极（负极）收集的是氢气，从阳极（正极）得到氧气。于是又对其副产品氢气，取样分析，结果氢气含量为88.1％，也不是报表上记录的99.2％。

这一下，在场的人心里全透亮了：全厂和整个黔城镇区已处于万分危险，千钧一发之中。生产区四个500立方的贮气柜，数十支高压气瓶……全充满了十分危险的爆炸性混合气体。一下偶而的碰撞敲打、一星点完全察觉不到的静电火花、一次不经意的阀门开闭……都会引起一串串惊天动地的大爆炸！所谓工人超压运行，完全是冤枉。爆炸就发生在他们打开阀门的那一瞬间。

马上派人把守进厂的各个通道、路口，严防有人靠近厂区。尽量动员工厂附近所有居民暂时撤离。

是夜0点，四周一遍漆黑。空无一人的厂区被灯光照得雪亮。一场排除危险，保卫古城的特殊战斗悄悄地开始了。

事先大家对已发生的爆炸事故原因进行重新认定和分析，制定了周密详细的排险方案。

以主管技术的副厂长为首的三人排险小组，全部内外着装纯棉衣裤，脚穿布鞋；手执铜质工具，工具的工作接触面上一律事先涂上不燃性润滑剂；轻轻的，悄悄的进入厂区，靠近设备……

首先排除对城镇人民群众威胁最大的四个500立方气柜的气体。若爆炸一旦发生，这四个有两层小楼房一样大的家伙，就是四支巨型火箭，笔直射向空中，然后又从半空中，猛坠下来，那时将毁灭城区大部分……

排险勇士，只能一人爬上气柜顶，以每次旋转阀门的开度不得超过1／4圈速度，慢慢地打开气体放空阀，让气体尽可能地慢速排放。

四个气柜内的气体放完后，又进行气囊等其它容器排放。最后，才能进行充气高压钢瓶的排放。

高压充气钢瓶的安全排放，是使人最悬心的，它虽不象气柜爆炸对城镇居民区危害之大，但对排险作业人员本身的安全是最危险的。比较其它容器，它处于高压状态，爆炸极限范围最大，引爆的能量最小，排放速度最难控制。稍有不慎，瓶毁人亡。因此绝对禁止碰撞敲打，尽量不搬动它们。先排放单独放置的钢瓶，后排放集中堆放的钢瓶。在开瓶阀放气时，人身体必须靠紧气瓶，防止它滑动。用左手掌心捂着瓶出口，右手一点一点地旋松开瓶阀。当手掌心感到有气体出来时，右手立即停止工作。让瓶内气体慢慢泄光为止……

就这样经过一个通霄的努力，终于安全地完成所有危险气体的排放。随着又用氮气进行了系统安全置换。

接着又开始对生产系统开展认真检查，结果发现两台新改装的电解槽，正负电极全装反了。这样本该出氧的，出了氢；本该出氢的，来了氧。系统氢氧大混合的真正原因，终于找到了。排除了重大隐患，全厂开车生产成功。

厂长望着我傻笑。“你笑什么？”“我说你这个事后诸葛还可以。”

我双手推开了窗户，清晨的凉风带着田野特有的香味迎面扑来。秀丽的古城，闻名中外的芙蓉楼正沉浸在黎明的阳光里，显得那么温柔，那么宁静，那么安祥。耳边响起了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诗句，一个昼夜的疲倦一扫而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