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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感情”所伤害的

张宏亮

最近刘小帅很郁闷，话也少了，整天苦着脸耷拉个脑袋，象霜打的茄子。一同进厂的伙伴们都纳闷：除了电玩中的“装备”叫人缴械了，啥事能让小帅这么不开心呢？还是他的哥们儿马可一语道破天机：“给田倔头当徒弟，换谁不得蔫呀。”

前天，检修车间把刘小帅他们这些新入厂的徒工分配到班组，小帅被分到田倔头这班，还指名让田倔头做他师傅。别说在车间，就是在公司里，田倔头也是有名的，车钳铆电焊，样样都“钢钢”硬。他四十多岁，黑瘦，整张脸硬邦邦的，很酷。最初小帅和马可还研究那是不是张面具呢，后来听老师傅说，原来两年前田倔头得过面瘫。

上班头一天他们就认识了田倔头。当时吴技术员带他们到现场熟悉工作性质。都是才出校门的孩子，看啥都新鲜。趁小吴进屋去报表的当儿，几个人就闲不住了，你一拳，我一脚，正推推搡搡、嘻嘻哈哈闹着，猛听耳边一声爆喝，正诧异时，但见一道黑影猎鹰般向他们扑来。

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几个小子就被搡了出去，安全帽的阴影里田倔头的黑脸扭曲着：“猴崽子，敢上这撒欢儿，也不看什么地方。”说着一指头顶，一辆电葫芦车正从清亮的蓝天里滑过。

事后小吴告戒他们：“天吊、电葫芦下不能驻足行走。”惊魂未定间，他们也认识了田倔头。心虚归心虚，年轻的心里却多少有点不以为然：“这老头儿，一点阶级感情都没有。”

你说，如今摊上这么个“没感情的”的师傅，小帅他哪还高兴得起。

果不其然，自打跟了田倔头，刘小帅再没过上消停日子。从穿衣戴帽，到抢修干活，师傅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还动不动张口“猴崽子”，这刘小帅，郁闷啊。

这天下午，田倔头让小帅到车间领盲扳牌，回来时见师傅不在屋，心里不由一阵轻松。大李从外面进来，看见他说：“正好，老张在塔301把法兰呢，缺两根M22的螺栓，你就跑趟腿吧。”

刘小帅掂起螺栓就往外走，年轻人腿快，几步就上了3层平台。检修工地就象个大乐池，每个角落都在奏着不同的音部。小帅不禁哼起小调。

“猴崽子，你蹿那儿干啥？帽子呢，安全带呢？”小帅心一紧，急往下望，田倔头和安全督察都在下面。“糟了，叫安全督察逮住要扣全班奖金分值的。”小帅赶紧溜下来，跑上去准备说点小话儿。可还没张嘴，田倔头一句话就把他顶住了：“还说个啥儿，跟你小子说多少遍了，不扣你就不长记性。”

小帅心里这个气呀，平常田倔头剋一顿就剋了，关键时候哪有胳膊肘往外拐的呀。刘小帅窝着火，一头扎进休息室整个下午都没出来。

下班后，田倔头对嘟个脸的徒弟说：“走，跟我去趟医院。”“上医院？”小帅一怔，看着师傅那没有表情的脸，索性也不问了。

一进职工医院，田倔头似乎熟门熟路，三转两转把小帅带到二楼的一个病房。进门后师傅拉住迎面床里伸出的一双手说：“小帅，叫师哥。”床上的师哥脸色苍白，整个身子倚在叠起的被褥上，正微笑地向他点头……

从病房出来，田倔头说咱师徒俩找个地儿喝两杯。一杯酒下去师傅的脸渐渐生动起来，叹口气说：“唉，看见刚才你那师哥了吗？那是我第一个徒弟。说起来也十多年了，那时你师哥也就你这年纪，不过可比你能干多啦。”小帅不好意思地笑笑。

师傅自管自地说下去：“一次检修任务紧，马上就收工了。公司领导来现场检查，我陪着看这看那儿，一仰头，看见你师哥在脚手架上呢，我心里就一紧。中午见他用焊把煨钩子，问他他说安全带的扣子坏了。我说这可不能糊弄，下午别上架了，明天领来新带子再说。可不知啥时他又爬上去了。我本想喊他下来，又怕在领导面前伤了他面子，他可是公司刚树起的青年典型呢。”

师傅抿口酒，接着说：“我寻思待会领导走了，我再喊他，也不差这几分钟。可就是这几分钟……” 田倔头住了口，眯着眼，眼前仿佛又回到十几年前的下午：他的徒弟在一片惊呼声中，在如血的夕阳里象中弹的苍鹰般坠下……

田倔头用手抹了把脸，从过去的记忆中回来：“唉，感情这东西，有时候是讲不得的，如果当时我不想那么多……”

小帅端着杯，一时愣了神儿，他忽然发现：感情这东西，不仅能被伤害，有时还能造成伤害。

 这篇也发在《劳动保护》上，宁远编辑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