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庄鱼事

 

又到渔船返航的日子，牡丹老是被从梦中惊醒。

这几天她总是做噩梦，时常梦见孙海山同她的死鬼丈夫在一起。虽然他们两个有说有笑的，但牡丹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孙家庄的人，对渔船返航的日子都特别敏感，在这里，不论是有船的、没船的，家家都是以打鱼为生。大海就是他们的责任田，渔船每出一次海，他们也都盼望着有个好收成。

这几年的鱼越来越难打，为了生存，人们不得不加大渔船的马力和速度，经常把船开到公海里。尽管如此，出海的日子还是由原来的半个月，增加到了二十多天，甚至是一个多月。

男人们出了海，女人们就相邀在一起打打扑克或是麻将。孙家庄的女人不做活，这是老辈子传下来的规矩。她们主要的任务，就是侍候丈夫和孩子。家里缺少什么东西，一个字就是买。要是没了钱，就撵着男人去出海，大海好像就是他们家里的小金库。

由于都过着阔太太一样的生活，再加上一年四季海鲜管够吃，孙家庄的女人们，个个出落得水葱一般娇嫩，打扮和气质都和城里人没什么两样。与那长年漂泊在海里，一个个黑不溜瞅男人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也成了人世间在一大绝配，男人有使不完的劲、花不完的钱，女人有卖弄不完的风骚温情。

孙家庄出美女，这是远近都有名的。孙家庄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女不出村。他们这个近千户的大村，十年八年的也没个嫁到外村的姑娘。由于习惯了这种自给自足的生活方式，其他村的姑娘想嫁到孙家庄来，也成了一件不易的事，牡丹却有幸成为了其中的一个。

牡丹之所以能嫁到孙家庄来，最根本的就是她人长得和她的名字一样美丽，就是在这美女如云的孙家庄，她也称得上人尖子。

自古红颜多薄命，十年前那场海难使她的丈夫一去不回，她从此过上了寡妇的日子。为了留住她的人，公公特意在一家渔船给她和孩子入了股，除了缺少个男人外，她的日子还算是衣食无忧。

再说，过惯了孙家庄太太式生活的牡丹，从内心也不愿舍弃这里的一切，说实话，孙家庄这地方，真的能算上女人的天堂。在这个不起眼的小渔村里，人们可以尽情地享受富足的生活和人生的阳光。

三个女人一台戏，在男人们出海的日子里，除了对男人的牵挂外，女人们最常提起的话题，当然还是男人，就象船上的男人议论女人一样。有时她们的议论比男人们说得更深刻、更直白。时间久了，谁家的媳妇风骚，谁家的男人过硬，也就不再是什么秘密。

牡丹一早就是人们议论的中心，她是外乡人不说，谁让她还有花一样的脸蛋，漂亮的女人在什么地方都是人们议论的中心。就在她过门不久，她就成了孙家庄男人们心中的偶像。不论她走到那里，熟悉不熟悉的男人，只要自己的女人不在身边，就都主动与她打招呼，同她攀谈几句。在她男人出海的时候，就连村主任也经常过来过问一下她有没有什么困难。

村主任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不出海的男人之一，因为在城里有人，他掌管着海鲜的销售。每到渔船返航的日子，都是有他负责码头的管理和安全，大大小小的鱼贩子们，只有通过他才能拿到货。

他说出海的男人都是他的衣食父母，所以对他们家里的人，别说他是一村之长，就仅仅看在这衣食父母的份上，也要把他们照顾好。

他的照顾是全方位的，只要你需要，他都能尽力满足，各家各户的门，他都摸得溜清。他之所以能当选上村主任，也全取决于得到村里的女人们的大力支持。

牡丹是在生了孩子之后，才发现主任在村里的地位不是一般的。在她的面前，人们几乎没谁提起过村里的这一习俗，有些事过过嘴瘾没什么避讳，要是动真格的事，那还是只能意会，不可言传。在男人出海的日子里，女人们有什么事，用不着担心他们会象外出赶集那样突然回来。出海的船，就象铁路上的火车，只有误点，没有提前到站那一说。

村里的人虽然都是亲戚连亲戚，但从来没谁关注谁的私生活，姨子是姐夫的半个腚，就是两人上了床，只要不是被妻子抓了现行，大家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也是这个事，有的打了闹了，日子还要过，待几天还是好亲戚，除了丢人，别的什么也没得到。经历得多了，人们也就都变得聪明起来。

至于村里那几个不出海的男人，他们同谁家的男人的关系都不错，有些秘密也在这里。女人吗，她们也有自己的需要，再说那事也不是面桶里的面，挖一勺子就是一个坑。有些家伙什，长期不用还生锈呢。有些事就父母老的知道了，大多只是艺术的提醒一下，都是过来人了，他们什么风浪没见过。

大家都明白了这个道理，村子里也就显得格外的和谐，东屋的损失西屋里补。人吗，有时就象大海里的鱼，你说到底都是谁的，有时还真的不好说。再说这世上阴差阳错的，各人都有各个人的机会。

牡丹是在过门第五个年头才入乡随俗的，那是春夏之交的一个晚上，虽然自己的男人刚刚出海不到一个礼拜，不知怎的，她格外地想起了男人，想得恨不得上街随便找个也行。就在她心神魔乱的时候，却突然有人敲她的窗子。

敲窗子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男人本家的一个弟弟，他说返航时遇到了哥哥，哥哥让他捎回来了两条鱼。牡丹信以为真，就给他开了门，没想到他一进门把鱼扔到地上后，一把就把牡丹搂在了怀里，带着海腥味的双唇紧紧地把牡丹的嘴给赌了个结实。

从那时起，牡丹才真正知道，花蛤沙蛤都是蛤，但吃起来就是不一个味道。就这样，她感到自己此时才正式成为孙家庄的一员，慢慢地主任也不再笑话她是外乡人。

让牡丹名声大振的，还是在她失去了丈夫以后的日子。虽然她平时得到了公公的不少照顾，但没有男人出海的日子，总让过惯了衣食无忧生活的她感觉到少点什么。

对她的难处，大家都看在眼里，于是一些出海回来的男人们，就瞒着自己的女人，把专门挑好的海鲜送到她的家里。特别是他男人生前一些要好的朋友，更是时常接济她一下。

她一个妇道人家也没什么好回报的，幸好自己还有些姿色，于是在有人需要的时候，她就做个顺水人情，报答一下。这既了确了一个人情债，也解决了自己的急需。交往的人多了，她一年到头都有吃不完上乘的海鲜，渔船返航的日子，也成了她的一个期待。

为了晚上有人来时少弄出一些声响和省点事，她干脆不拴大门，让关心她的人们多一些方便。当有人发现她家的大门是从里面插着时候，就知道已有人捷足先登了。

随着时间的失推移，村里的男人们也都摸清了这一点。孙家庄的男人好赖没有光棍，上岸后家里都还有个等着交公粮的，来看牡丹全靠打个时间差，一直在外等着也不是什么上策。

当一个等得不耐烦的男人，把送给牡丹的鱼隔着院墙扔进去，正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他怎么也没想到，大门竟然开了。后来这也衍变成了一个规矩，不论你进去的时间长短，只的听到有往院子里扔鱼的声音，你必须放下手中的活，马上走人。好东西人人都爱，乡里乡亲的，什么事都在相互照应着，做人吗，不能一遇到好吃的就不抬筷子。

牡丹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着日子，她的生活并没象电影电视文学作品里的寡妇那样，整日以以泪洗面，日子万般凄苦。恰恰与此相反，她几乎比孙家庄的任何一个女人，都更多地得到了村里男人们的垂青和阳光雨露。眼看着她的孩子日渐长大，她却象掌握什么长春不老的秘笈似的，不但从她的脸上看不到一点青春易逝的痕迹，反而更加成熟水灵。

她对生活没有什么奢望，只打算着把孩子培养成一个大学生，等他成家立业之后，她就跟着孩子去生活。在孙家庄的大环境下，她虽然没有更多的压力，但她还是想着能够有朝一日离开这里，去开始一种新的生活。

孙海山的出现，彻底打破了她心中的平静。在此之前，她很敬重孙海山，他是她的同龄人中，为数不多的，没打过她的主意的一个。在孙海山的妻子因病去世后，两人才开始有些交往，村里也开始有人想把他俩撮合在一起。

牡丹来村里也多年了，他们这样结合，就象孙家庄的女不出村一样，也完全符合这里的规程，她在这个村里再找一户人家，也不会过多地改变她的生活模式。

然而就在他们开始谈婚论嫁的时候，人们怎么也没想到，孙海山竟然也出事了。

孙海山是在返航途中出的事，就是在海上漂泊了半辈子的船老大也弄不明白，他是怎样自己把自己搅成两截的。

这一打击对于牡丹来说，无异是巨大的，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比他当年推动丈夫还要大。为此，她甚至几次去寻死，要不是为了儿子，要不是儿子马上就要参加高考，很难说出会出现什么结果。

牡丹的神情开始变得有些恍惚起来，动不动就朝人笑笑。然而，此时的牡丹却毅然还是那样美丽，她的微笑对村里的男人们，毅然充满着诱惑。尽管有人说她妨男人，说她身上有股子邪气，但无数双眼睛，时不时地在她门口逡巡。

村里与她有过关系的人不少，但出事的只有孙海山一人，于是有人说，不能同她走得太近。

话虽然这么说，但在渔船返航的日子，仍少不了一些人先到她那里报个到，然后再回家交公粮。只是牡丹无意间发现，男人们给她带来的东西，远不如以前。

一些老规矩还在沿用着，每当听到院子里有东西落地的声响，就是又来了新人。

就在这年春天，正是收获巴鱼的季节，经过近一年的生长期，大些的巴鱼一条就有一二十斤，市场上能卖二三百元。牡丹躺在炕上，屋里关着灯，从外面的脚步声中，她就能听出进来的是谁。那重物坠落的闷响不时从院子里传来，到底响了几次，就连她自己也没记清楚。一个个冰凉的身体刚被她捂热，不一会又进来一个冰凉的。

第二天十点多，在她混身疲惫地被太阳照醒时，她才想到院子里的鱼还没收拾。

今天太累了，等明天再给娘家送些过去，她心里想。在她走到院子里时，她怎么也没想到，整个院子里只有一条鱼。这鱼的个头到是不小，但已被摔得没了个鱼型。这时，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