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断肠思父亲

送走了母亲节，父亲节又要到了。十年来，每到清明，每到父亲节，每到元旦，每逢佳节，总是要想起了父亲一生中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清清白白做人的点点滴滴，当年父亲病危时的场景总会浮现在眼前，父亲临终前的嘱咐总是在耳边响起，每当这个时候，我的思绪欲断肠，眼泪忍不住哗哗地往下流……

父亲67岁时，在老干部局组织的一次体检时查出患上了肝癌，当时只有2*3公分大小，医院也不是很确定是否真的是肝癌。于是我们带着父亲先后周转南京、上海等大医院确疹后，肿块已经是4*5公分了。最后在上海中山医院住下了，在医院里静养了一个多月后，肝癌已经到了中晚期，肿块已经长大到9*11公分了，手术的难度很大。因为肿块的位置位于背部，手术时必须将整个肝脏全部捧出来才可以手术，肝脏整个切除了12*14公分，非常大，所以父亲的腹部刀口也非常之大，整个身体一圈过来，只有不到十公分的地方没有切开。当时是由中山医院的第一把刀汤教授主刀，手术进行了十个小时，非常成功。

父亲很坚强，肝癌的痛苦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开始的时候，我们还瞒着他老人家，告诉他只是患了肝囊肿。可是，一住进医院他就什么都明白了，对我说，我知道我是得了肝癌，你们也不用继续瞒着我了，你爸爸会正确对待的。父亲一直很乐观，整天乐呵呵的。逢人就讲，癌症病人都是被吓死的，既来之则安之，只有积极配合医生治疗，正确面对疾病，才能够战胜病魔。这些话说起来容易，可心里上真正做到确不是很容易，可是父亲挺过来了，这一挺就是十三年！

父亲是个离休干部，长期的革命经历造就了他一身的倔脾气。他从来没有为子女工作和学习上出过一次力，帮过一次忙。七十年代时，我已经二十几岁了，最大的妹妹也近二十岁了，我们兄弟姐妹七个加上父母、外婆共十口人住在一个仅仅三十几个平米的低矮的房子里，一进门到处是床。在父亲所在的银行，没有比我们家的人居面积再少的人家了。银行开始砌宿舍了，第一批没有我们的，第二批仍然没有我们家，眼看我就要结婚了，母亲实在忍无可忍，到银行、县委组织部去到处游说，终于在七六年十月唐山大地震后，我和两个妹妹搬进了无人敢住的楼房中最小的套间，居住面积三十二个平方。

那时由于银行发展的需要，单一的人民银行准备拆分成工商银行和农业银行，所以从其他单位调进了不少职工，其中好多都是父亲亲自批准的，那时我和妻子都在机械厂里做车床工，两班制，工作很苦。为此岳父母多次找过父亲，想让他把儿媳妇也调到银行里工作，可倔强的父亲却一直不同意，两亲家为此有了意见，好长时间互不走动。

父亲对自己和家人刻薄，对单位的普通职工和一般群众却格外关心。后来在地震的警报淡化后，银行的职工陆续搬到新宿舍。那天下着雨，父亲突然来到我的宿舍，要我搬到二楼去，可我已经在一楼住了一年多了，楼上的房顶是用芦席、大瓦盖的，夏天很热，还经常往下掉小虫，见我不愿意，他老人家亲自把我的床拆了，往楼上搬。后来才知道，和我换房的住户是一个六十多岁的退休职工。

还有一例也充分体现了他老人家的不近情理，听说单位要分房，一个职工那天晚上拧了两瓶洋河大曲到了我们家，见父亲执意不收，放在桌上就跑走了。第二天一早，银行里例行开晨会时，父亲在会上说：这是昨天晚上行里一名职工到我宵送的礼，散会后自己拿走。这次分房一律按条件办，谁送礼也没用，谁送礼取消谁的分房资格。大家都认为那个送礼的没戏了，可到了分房方案一公布，第一批就有他，因为他家确实很困难。

都说当官的在职不在职两重天，八二年父亲离休后，家中一直人气很旺。在职的不在职的都喜欢到我家找父亲唠唠，就连到了省里当副省长的姜永荣，每次从省里回来时，都要去看望我父亲。

父亲其实很疼爱子女，我二岁时不幸传染上可怕的猩红热，突然高热41度，全身上下出满了蚯蚓状的红色斑疹，形成一个个的条痕。医生诊断是急性中毒性猩红热，中毒现象明显，极有可能引发败血症，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医生告诉我的父亲，救活的希望不大，早点准备后事吧。消息传来，正在外地学习的母亲以及老家的爷爷奶奶也都赶来了，全家人老老少少都处在悲伤之中，痛哭不已。

多亏了父亲，他坚决不放弃，不抛弃。一方面他请医生“死马当作活马医”，极尽全力进行抢救，维持生命，一方面他打电话到处寻找药物，还请他的战友在上海到各大医院和药房去寻特效药。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从上海传来了好消息，在上海的一家药房找到了，但是很贵。没有考虑那么多，为了挽救我的生命，不管是花多大的代价，父亲都毫不犹豫，立即让战友买下后专程紧急过江，直送到苏北人民医院。也正是父亲的这种执着，我才能活到今天，算是逃过了一劫。要不然，早就和家人说拜拜了。父亲对待母亲每个孩子，无论男女，都是同样关心同样爱护。

父亲以前很喜欢喝酒，每天几乎都要喝上几盅。自从得了肝癌后，彻底戒了酒。十三年中只偷偷喝过两杯，一次是我最小的弟弟结婚时，一次是得知我的母亲得了胃癌时。母亲生病对父亲的打击很大，每天必喝的中药也停了不喝了。母亲去上海长海医院手术时，我回家每天和父亲住在一起，为他做饭照顾他，直到母亲从上海手术完康复回来。但是，父亲却有了精神负担，以前都是母亲照顾父亲，现在却坚决不要母亲照料，衣服也自己洗了，饭也自己做，药也自己熬了。可是，时间不长父亲却再次病倒了，这次并不是癌症复发，只是小小的胆囊肿，却最终送走了父亲。

二〇〇〇年十二月二十八日，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晚上八点钟，我准时来到了医院。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已经住院三个多月的父亲精神却特别好，他招呼我坐在他床边，用微弱的声音说：“小海洋，我就这样了？”我明白，父亲一直想再去一趟上海，去为他切除肿瘤的上海中山医院看看能不能治好他的病，去看看为他亲自动手术的院长汤教授，父亲他还有心愿未了，他不能就这样走了呀！可是，父亲现在的状况已经输了几次白蛋白了，走路没人扶着都没法行走，由于胆囊肿并发了肝腹水两天就要抽一次，如何去上海？我还是这样跟他说，等春天来了，天气暖和了，我们一起去上海。父亲看着我说，你就不要再安慰我了，我自己知道，时间不长了，今天趁着我有点精神，交待你一些事情，你要保证做到！我强忍着眼泪连忙点点头，于是我们爷俩从母亲的年老多病的身体说起，说到我女儿毕业后的工作、婚事，再说得我死去弟弟的儿子将来上大学找工作，你是家中长子，要撑好这个家……。从晚上十点一直聊到凌晨五点多，在我千个保证、万般承诺之后，父亲终于不再说了。突然，父亲呼吸急促起来，吐出一大摊鲜血。我吓坏了，赶紧找到医生，叫来了太太和弟弟妹妹们。医生看了一下，摇摇头，父亲终于离开了我们，享年八十岁。

每当想起了父亲，我就一阵阵心痛。今年的清明，我们带着女儿女婿以及小外孙贝贝一起来到了父母的墓前，默默对父亲说，安息吧，父亲！您的遗嘱儿子都办到了，您就和母亲安心在天堂享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