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声很远，悲伤很近/那话语声，那些死去的人/我们遣他们先行/扮信差引导我们入眠。——阿伦特

”

74死2伤。

这是江西电厂坍塌事故截止24日22时确认的伤亡数字。比起“7·23”温州动车追问事故时的“40死”，这接近其两倍。

然而遗憾的是，这场死亡人数远超“7·23”动车追尾的灾难，却注定不被表达。

因为受限的舆论口径，也因词穷的建筑工程类灾难叙述。

人们的朋友圈依旧被咪蒙的“职场生活法则文”刷屏，被岁月静好或时光如刀的感慨横屏，很多人依旧用生活的摇头丸或安眠药，完成着对自我的精神大保健。

大家都很忙，没有义务去注视一场死亡人数虽多却像雾霾来临般寻常的灾难。大家都很累，累到不想用悲剧浇灌被客户或boss稍点即燃的内心火药桶。

迄今为止，关于这场灾难，绝大多数人还是懵懂的，脑子里绘不出灾难发生的基本轮廓；即便有关注，看到的领导人指示与各方表态，远多于灾难本身：其事故原因究竟是什么？最起码的，哪些工人们是怎么个死法？原来说现场“70人”，现在怎么死了74人？……有些情况需先调查而后给结论，比如问题出在哪个环节，由谁担责，该担何责；但对有些疑问的解惑，本无需转圜。

这无疑也是那70多条生命的不幸：死于非命而不能正寝寿终，已是不幸；生前寂寂死后还不记住，是不幸中的不幸。

中国社会里的死法多得出离。关于死亡的报道门槛，也早已被抬高为“死要死得有特色”。

在这么多死法中，死于人祸是较能引发关注的一种；但工程事故，却又是人祸中最不被关注的灾难。原因就在于：我们这社会就是个大工地体质，到处都是脓包，被戳多了，也就失去痛感了。

痛感或许也还在，但叙述能力的失去，则是更让人遗憾的事。

比如对这么江西电厂坍塌这场灾难，能说什么呢？

赶工期？澎湃曾报道，该工程现在正在“协力奋战一百天”，可中国有多少工程不赶工期？偷工减料？有工程部施工负责人怀疑是“混凝土强度不够”，但偷工减料这词早就失去了舆论敏感度——太常见了。监管不力？新京报报道说，事故前1个月省发改委领导曾去视察，但视察跟明察有多少时候划上过等号？……

只能说，这是一场中国式灾难：它被曝存在的各种问题，没有哪样超出国内工程建设领域只要查都有的“通病”；可合起来，又足以将许多条生命导向绝路。

很多时候，也只有在死了人时，这些问题才会成为“问题”——因为死了人，所以才有病灶显性暴露，才有上面重视，它才会被当成问题被解决。

也正因这样的灾难“其貌不扬”，它很难跟以往的事故区分开来，哪怕它是近年来少见的特大事故。

该说的都已说过，不该说的没法说，就连想说的也终成“不该说的”。

我们最多马后炮式追问“涉事方面有无举一反三？”，或者搬出墨菲定律说说“防患重于救灾”……这些可从其他任何工程事故里“舆情录”里摘出来的话，又被我们拎出来反复练习。

当年动车追尾事故发生后，我们能将其作为标志性事件，追问可以覆盖到从灾难发生到救灾的每个细节；这次呢？我们只知道有这么场灾难，只知道领导很重视。

当年动车追尾事故发生后，舆论场还有个有名的譬喻：“整个中国都处在一个高速运转的动车上”；现在呢？总不能说“我们都处在同一个电厂冷却塔施工平台”上吧。

到头来，朋友圈里或许又会传出“盛世蝼蚁”类的文章。在这场事故上，“盛世蝼蚁”论或许还真成立——在“这盛世，如你所愿”的节拍下，这繁华的时代确实像个36D的胸，可终究是浮华的硅胶填充起的。未将敬畏生命意识注入可控的施工精细化流程中，就是“浮华”外显。

可这类感慨对于问题的解决，没有卵用：在那个隆胸的整形室密室操作、挂上“谢绝监督”牌子的背景下，感慨太廉价，而真相太奢侈。

兜兜转转，我们最终还得回到最基础的问题上：为什么……是怎么……会如何……

我们需要保持着追问与愤怒，这很重要。这当然未必能告慰死者（他们无从告慰，“告慰说”只能是我们自己安慰自己），而是为了避免不那么早被现实张开的血盆大口吞噬。

以往我们常说“多难兴邦”，但如今我们发现，“多难”多数时候不能“兴邦”，“兴邦”多数时候只是麻痹我们对“多难”之痛感的麻醉药：它通过“场景转移”，将我们视角拉到所谓中国经济高速增长拱卫的“盛世表象”下，以此麻痹我们被“多难”刺激的痛感神经。

但在“74死”的江西电厂坍塌面前，我们不要麻痹，我们要的该是“多难”的真相与根源，要的是“多难”的减量。

遗忘和不被表达，也不该成为任何灾难的面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