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或许觉得这不像我们，但人类的确是善于合作的动物。我们争吵，我们厮打，我们互相开战，但是另一方面，我们也手拉手肩并肩创建了合作社会。我们在工作场所合作，在电影院排队时合作，就算在幼儿园里不通世事的孩子也合作：一小群孩子会按照本能形成一个小圈子，共享合作文化，对于圈外的孩子这种文化是完全不透明的，但是对于圈内的孩子，却是最基本的。

   尤其是在危急中，这种通过结盟壮大力量的意愿会比任何时候都强烈，而没有任何地方发生的事情能比智利阿卡塔马沙漠地下700米处所发生的故事更能证明这一点。今年8月5日，沙漠中的一处铜金矿发生塌方，33名矿工被埋在地下生死不明，事故发生17天后，当所有人都相信这33人已经罹难的时候，地底突然传来喜讯：救援人员使用测深定位仪深入至井下688米深处时，听到地下传来锤头敲击声。随后定位仪钻头从地下带回矿工们手写的字条，上面写着“我们全部33人都在休息处”。

   至今33人已经在黑暗的地下世界生存了40多天，要全部被成功解救可能还需要几个月的时间。通常类似救援活动都是速战速决，而这一次无疑是一场“马拉松”，他们已远远超过以往矿工被困地下获救的极限，那是2009年中国矿工创下的25天的世界纪录。一般人对于被深埋在地下空间又深感恐惧，就算矿工已经适应了黑暗，适应了狭小空间，他们经受的仍然是炼狱般的煎熬。全球都时刻关注着故事的发展，人物的命运，心理学家和人类学家则通过这次危机研究人类特殊行为，研究在紧急情况下、在我们熟悉的日常规则突然消失的时候，人类如何能迅速形成一个临时合作型小社会。

    杜克大学的心理学教授约翰·菲尔班克说：“人类可能遇到的所有压力，对于那些在地下坚持着的矿工来说都会遇到，他们要做的就是将危机变成一个正常的情形，设定相应的规则、架构和目标。”将非常情况正常化通常是我们遇到危机时的第一反应，例如在停电的时候，我们赶快点燃蜡烛，找出电池、瓶装水和罐头食品，寻思着怎样才能让孩子吃饱、洗澡，总之一切尽量和平时一样。

    多国救援人员在地上连续工作，很好地帮助了矿工们尽量维持常态，将45平方米的地方尽量经营得像个家。这个面积对于33个人来说比监狱和潜水艇都更窄逼。每天通过3个直径15厘米的管道，地面向地下的人送去干净的衣服、阅读材料、简单的游戏和亲人的来信，他们也有音乐听，偶尔也能和家人视频通话。矿工们的菜单原本仅限营养饮料，现在逐渐开始有酸奶、小块饼干、茶、三文治、猕猴桃，最近还第一次吃上了热菜，是肉丸子配米饭。豆子是大家都不允许的，可以想见33个大男人生活在封闭的狭窄空间里，保持空气清新的重要性，又一次我们看到，地面常态下的高雅礼仪在地下也被执行。在文明约束不成立的环境里，迅速建立文明条约是非常关键的，建立得越快，人们克服紧张也越快。

    不过在矿井深处，被困矿工们要做的第一件事还不是尽量恢复日常状态，而是准备面临死亡。对于所有人死亡都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多数情况下我们认为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可是如果突然知道死亡可能随时到来，行为就会发生变化。此时人们会尽一切可能合作求生，合作过程中年龄成为重要的决定因素。丹尼斯·欧代尔是美洲矿工工会职业健康和安全部门的主管，本身已有20多年的下井经验，他说：“在那种情况下很快会有一个领袖出现，领袖会照顾整个团队不让任何人落下，此时年轻人通常会服从年长的人。”

    井下发生的一切和欧代尔描述的完全一致。在被困的矿工中，最年轻的只有19岁，最年长的是62岁的马里奥·戈梅兹，他12岁就开始下井，今年11月即将退休，他成为小团体里的指挥者、分配者和协调者。他把所有矿工分成3人小组，在最初的17天，他把休息处存放的有限食物进行精密分配，每两天，每人只能吃到两勺金枪鱼罐头，一块饼干和两滴牛奶，所有人的合作和无条件服从保证食物最公平地分配，虽然很少，却保证所有人活过了17天，这是地面的人难以置信的奇迹。和地面取得联系之后，小组之间轮流与地面接触，另外戈梅兹还在地下建了一个临时小教堂，给所有人提供精神支持。另一位年长的矿工是54岁的乌尔苏亚，他负责安排所有人轮班工作，最初这些工作包括寻找水源，清洁空间，随着智利政府钻通了通风道、食物输送道和器械输送道，他们还要随时清理空地上的碎石，总重量高达数吨。因为地下不知时间黑白颠倒，乌尔苏亚将一辆采矿货车的后盖改建成临时工作室，定时开关卡车前灯模拟昼夜，以此安排所有人的作息，他还制定了一条规矩：在33个人都拿到分配的食物之前，不得有人动嘴先吃。

    年长者因为经验丰富，很可能在继续被困的时间里继续充当领导者的角色，而年轻人，随着时间推移，他们在体力上的优势会逐渐显示，因此可能会获得更多权威。这种角色的分配符合人性的本质和人类文化的本色。矿工和其他人相比合作型式更高的，在井下的工人好像一家人一样，年轻矿工对年长者有一种父子般的感情，心理学家潘·莱恩（Pam Ryen）说，在危机中，人们会立刻分工，这是合作的一大表现。33人的高度合作还体现在第一次和地面实现通话时，他们选派出一个较年轻的矿工作为谈话代表，而不是一窝蜂挤到电话前和亲人说话，而电话代表的措辞也非常克制间短：我们很好，等待被救援。这充分显示一切与外界的沟通都是经过协商、非常有序的。在第一次电话结束之际，33人还合唱了智利国歌，无处不显示协调合作。

    美军在越战期间曾经有一条规定，一个长官一般带40个士兵进入丛林，往往一个月不能回到营地，长官要求士兵每天早晨必须刮胡子，这样做是为了让士兵们保持文明的感觉，文明感能减少士兵间的冲突和暴行。

    当然，接下来矿工们要面对的地下生活和之前的可能还不太一样，由于身体虚弱（每人平均已经瘦了9公斤），精神长时间备受折磨，在接下来更长的时间里，虚脱和疾病随时可能出现。更危险的是他们可能被排泄物感染致病。8月23日，地面已经给他们送去了氧气、维生素和治疗脱水的药物，确保他们基本健康。现在只要医生认为需要，一般性药物和精神性药物都可以提供，对于等待重见天日的他们，心理健康有的时候比生理健康更重要，而控制他们的预期对维持心理健康至关重要。早些时候有人提问是否应该如实告诉他们被解救的准确预期时间，但是心理医生从一开始就坚持应该实话实说，告诉他们最快可能一个月能出来，慢则要等到圣诞节附近，也有一定的可能性他们不能回家过圣诞节。心理医生认为如果给他们过高预期，到时候无法实现反而催生巨大的失望感，这对整体的心理健康极为不利。

    另外一开始33人保持了协调一致的作息时间，但是随着被困时间越来越长，专家估计每个人开始有自己的时间表，由于食物变得充足，他们可能不再保持统一的就餐时间。最困难的地方是他们开始变得无所事事，宇航员经常独自在太空中漂浮一年或者几个月时间，他们把工作、试验和日常维护安排得紧密，让自己没有时间感觉孤独。井下的矿工们却没有这么多事做，这有可能导致他们失去理智。因此很多娱乐工具已经被送下去，地面的亲属也被要求频繁给下面的人写信，让他们忙于回信。还有锻炼用的工具也会陆续送下去，接下来减肥成为他们的主要任务。

    目前智利政府已经初步制定了营救方案，当局批准了一个宽54厘米救生舱设计方案，这个救生舱将在救生通道打通后把矿工运送至地面。智利马埃斯特兰萨斯船厂的海军技术小组根据总统塞巴斯蒂安·皮涅拉的命令设计并开始制造这个子弹形状的救生舱。这个钢制救生舱的外部直径只有54厘米，其顶部经过加固处理，以保护矿工在升至地面的过程中免受可能坠落的岩石或者碎片的伤害。矿工们必须确保他们足够苗条以便进入救生舱。矿工们将逐个升上地面，整个行动可能持续数日。救生舱内的一套装置将固定住矿工，以使他们即使在昏倒的情况下也能保持安全的站姿或者坐姿。使用轮子的导引系统将使摩擦降至最低程度，救生舱内安装的视频联线将使营救人员在升井过程中与矿工保持交流。长2.5米的救生舱还将配备氧气供应和一个特别的照明系统。此外还包括一个逃生舱门和一个安全装置。如果在2个多小时的上升过程中被卡住，乘客可以利用这些装置把自己下放至起始点。精神专家建议，在进入救生舱的时候，矿工最好被蒙住双眼，这样有助于稳定他们的情绪，另外由于一次只能解救一个人，因此就算一切顺利，所有人都出来也需要3-4天时间，谁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人非常重要，这要小团队谨慎做出选择，因为他将有3到4个小时的时间是独自呆在黑暗中，这是非常煎熬的心理考验。

    救生舱在制造过程中，救生通道也在不间断地打通着，会有3个钻头加入，分头钻3条通道，看哪个最先钻通。第一个钻头几日前已打通了至地下228米的岩层，使用更快钻速钻头的第二条线路自上周起就处于停顿状态，钻头在到达地下268米处下碰到了支撑矿井的一个铁支架，钻头被折断。工程人员一直无法将折断钻头的碎片取出，他们考虑放弃这个通道，在别的地方重新开钻。第3个线路正在准备之中，工程人员将在一个有足球场大的平台上安装一个油井钻井设备，预计将在本月晚些时候完成开钻的准备工作。

    在最终离开黑暗之前，矿工们尽量在狭小空间里苦中作乐，他们所在的矿井下的休息处，有一端与矿道相连，现在这条很短的矿道成为重要的私密空间，有人如果想一个人呆一下就可以来这里，另外如果需要方便也要在这里。在长时间封闭压抑的环境下，如何才能保持个人最后的尊严？心理专家表示，最后的一点隐私空间很重要，否则一旦放弃尊严，就很可能有暴力或者自杀倾向。只要一个人心理崩溃，马上会有一连串的人行为失控。美国宇航局的专家也向矿工们提供建议，宇航员的训练中也有长期封闭隔绝，对类似情况有丰富经验。专家认为用卡车的车灯开关作为昼夜的标志很好，但是“白天”时灯光应该更强烈一些。心理专家也应该经常不定期和所有矿工进行诱导性谈话，以判断他们的心理状态是否健康稳定。尽管现在获救的可能性非常高，同时每天都有食物和水，但是长期在封闭黑暗的环境下，时间长了，人的精神随时都可能达到崩溃临界点。矿工们曾要求要香烟，但是美国宇航局的专家们拒绝了，他们认为在那样狭小的空间里，香烟的毒素足以对矿工健康造成危害，他们同样也想喝酒，但是也被拒绝了，专家表面上是为了他们的饮食结构平衡，实际上是要保证他们行为平衡。

   对于这些限制，矿工们表示出反抗，以拒绝接收地面送下来的桃子作为抗议。美国宇航局的专家乐见这种反抗，认为这种反应是非常正常的，而且是令人安慰的，因为还会反抗说明这些人还没有被困境击退，还有很强的斗志。专家指出，类似的反抗在“阿波罗7号”和“阿波罗13号”执行任务的时候都发生过，当时宇航员和航天飞机控制中心的工作人员直接发生口角。

   当然最终地面上的所有指令还是会被地下严格遵守，毕竟受困者们清楚只有这样才能尽快获救，事实上他们现在已经在为获救之后的生活做准备，带给他们的阅读物中有一本书名叫《公开演讲技巧》，一旦重新回到地面，他们将有密集的演讲任务。

(本文来源：南方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