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眉儿礼物

孙守仁

连着几天，不开晴，我的脸跟天空一样，阴得快挤出水来。不是我有意跟我爸爸怄气，而是我舍不得他到离家很远的新矿挖煤。

爸爸所在的井关了，没了饭碗，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上有爷爷奶奶，下有妈妈和我，怎么生活，怎么供我上学。我心事重重，爸爸倒是乐天派，没被眼前困难所吓倒，他准备第二次创业，和工友们一起，前往一座大型煤矿挖煤。那里荒芜人烟，黄沙滚滚，人家点名要我爸爸这样的采煤大把、劳动模范。然而，爸爸却犯难了，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他担心父母，年龄大了，身体有病，舍不得离开家。谁知我爷爷却不这样想，他是个老窑民，通情达理，对我爸爸说：你在老矿，是开拓先锋；到了新矿，更要打头阵，绝不能当孬种。

这天，五一节放假，我随爸妈去了姥姥家。离姥姥家不远，就是一片沙漠，听说那里有一种耐旱植物沙棘，能起到防沙固沙作用，不怕干旱。我咬着姥爷耳朵说，你给我弄来百棵沙棘树。姥爷问，眉儿，你要它干啥。我眨眨眼，冲着姥爷做了个鬼脸。意思说，先别问，今后你会知道的。

在姥家住了三天，我们坐大巴回家。在临上车时，姥爷呼哧带喘扛来一捆沙棘树苗。爸爸不解地问：拿它做什么？姥爷说：这是眉儿要的。还等爸爸说什么，司机摁着喇叭催着上车。回到家里，我把沙棘树苗，放在门前旮旯背阴处，喷上点水，没过几天，长芽子。我拍着小手问：妈妈，这树在沙漠能生存吗？妈妈睃我一眼，若有所思地说：只听说沙漠上有沙柳，没听说有沙棘。妈妈的话，犹如一瓢凉水从头浇到脚，我立马蔫了，难道，沙棘不能在沙漠生长？次日上学，我找到老师，获得一个准确答案：只要是耐旱植物，均能在沙漠生根开花结果。

这些日子，爸爸几乎不着家，不是工友请，就是邻居叫。忙得不可开交。这天他路过“大柳树”，树倒是没了，但它的名字却湮灭不掉，它是北票煤城的象征。爸爸很想带棵柳树苗，每逢想家的时候，看到它，犹如看到了亲人。傍晚，爸爸对爷爷说：柳树能在沙漠生长吗？爷爷一时语塞，不知怎么回答。他看了我一眼，意思说，你是中学生了，能回答上这个提问吗。我甩动马尾辫，冲着爸爸一笑，说，沙漠有旱柳，我们这里的柳树怕是不能活。说到这，我看了爸爸一眼。

还有两天，爸爸就要起程了。我对妈妈说：我送爸爸一份礼物。妈妈追问，我就是不告诉。我家住一楼，外边有个小院，沙棘放在背阴处，每天都看一眼，唯恐晒干巴了，喷上一点水。

爸爸要走了，去很远的地方。临上车的时候，我对他说：爸爸，我送你一个礼物。啥礼物，能叫我看看吗？其实爸爸是明知故问，他早知道我给他准备一捆沙棘树。我对他说：你丢啥也不能丢我送你的礼物。爸爸是个很细心的人，他告诉同行，你帮我照看一下这东西，这是我女儿送的。上下车的时候，别丢到车内。转瞬间，到了秋天，爸爸工棚前，那一片沙棘树居然在大漠深处扎下了根，并开花结果。沙棘树缀满了一串串比樱桃小的果实，如似珍珠一样，被阳光一晃，美极了。次年暑假，我跟妈妈准备去了一趟爸爸所在的煤矿。临行前，爸爸一再嘱咐我：多带些一些沙棘树苗。我挑皮地问：带它作甚？爸爸说：小鬼丫头，爸爸也像沙棘树一样，耐得住“干旱”，在那儿扎下根，还当采煤大把，还当劳动模范……

后来，我家搬到了新矿区。鳞次栉比的住宅，被一片绿洲包裹着，沙刺林、旱柳园，郁郁葱葱，风景如画，爸爸指着那片红得耀眼的沙棘果，深有感触地说：这是我眉儿送给我的最好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