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煤的“雕像”
散文:煤的“雕像”
孙守仁
都说,用煤精雕成的采煤朗,特带派,惹人注目。但那毕竟是雕像,若在井下,采煤朗到处可见,似煤非煤,都是些有血有肉特别能战斗的汉子。
我当矿工那会儿,曾采过薄煤层(二糟),采高仅有0.5米。活动空间窄小,无奈将底板卧下一拳头深。采煤汉子仍绻曲着身子,躬着腰,或仰着脸,在百余米长、单一长壁工作面作业。他们用风镐或炮采落煤,伴随着风镐的嘟嘟嘟声,那落下的煤,埋住了身躯,跟煤一样颜色。我听师傅讲,队里有个人高马大的抗美援朝老兵,转业到我所在的采煤队,他是个支风镐能手,曾跟苏联风镐手一比高下。那场面非常壮观,他穿着小褂,挥汗如雨,脚下的煤流成河,他抖落身上的煤花,糙脸笑开了花。分不清哪是煤,哪是人了。但在社会上,仍有人瞧不起矿工,称其是“窑黑子”,甚至毁损矿工的形象。往往这时,窑哥们拍着胸脯,很自豪地说,上哪寻觅普罗米修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开采煤炭,并非那么简单,如同战士打仗一样,通常要经历七灾八难。比如瓦斯,一旦超限,再遇上明火,会发生爆炸的。再比如冒顶,伴随着嘎巴嘎巴的响声,顶板突然来压了,将矿柱拧成麻花状,甚至下起“矸石雨”,刹那间,顶板出现一个“老虎洞”,若控制不住,非但毁了采场,还会伤及人员。我曾遭遇过大冒顶,人员根本不敢靠前,师傅挺身而出,虽然个头儿不高,却是处理冒顶高手,他吼了一声:快去运材料,准备打木垛,那可是个危险活,只见他顺着冒落的矸石堆,蹭、蹭、蹭窜到了上面。他动作麻利,手疾眼快,没过一个时辰,搭了两层木垛,木垛呈“井”字形,第三层刚搭成一半,只听轰隆一声,连人带材料掉了下来,我吓了一跳,以为师傅受伤了呢?只见他抖落一下身上的矸石,冲着我们喊:还愣着干啥?话音没落,他已蹿到上面去了,约摸两个时辰,他搭成四层木垛。突然,从上面掉下一堆矸石,我怕伤着师傅,大声喊:师傅,快下来,危险!师傅没理我,仍在搭木垛,七层、八层、九层……一直搭了十二层。此时,师傅从上面下来了,衣服湿透了,脸上划了一道口子,流着血。他指着冒顶处,意思说,快清理矸石,别影响出煤。我看着他,心里想,上哪寻觅“煤”的雕像,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千米井下,有的采场或掘进工作面,气温达到三十七八度。别说采煤,就在井下走上一圈,都会汗流浃背的。有一天,掘进队长带我去了一条“独头巷”。老远就听着风锤在吼叫,我断定,里面有人作业。此时巷道的积水,有一尺多深,腾腾冒着热气。再往里走,如进了花果山的水帘洞。我问他,怎么会是这样?他告诉我,工作面遇到高压裂隙水,水像瓢泼似的。大约离掌子面二三十米远,眼前出现这样惊人的一幕:八条汉子,将矿灯放置在棚梁上,戴着柳条帽斗,脚穿着矿靴,身体一丝不挂,赤裸裸的,像原始人一样,抱着风锤打炮眼,他们多像一群“雕像”,一群“煤”的雕像。队长告诉我,若打不出巷道,直接影响采场接续,煤矿不出煤,那还了得。无奈,只好牺牲小我,顾全大局。为了煤,竟是这样忘我,这就是他们的品格,他们的精神。我跟队长说,他们这样干,有何奖励?队长很幽默地说:呵呵,洗个热水澡。
我老是在想,那些画家或文学家,在他们的作品里,怎样临摹或塑造矿工的形象,都不为过。他们在四块石头夹块肉的环境里作业,那乌黑发亮的煤里,有汉子们的血汗,没有喊冤叫屈的。但我最愿意看窑哥们升井的场面,从罐笼里纷纷钻了出来,被艳阳一晃,眯缝着眼睛,仍是有说有笑,仍是那么精神抖擞,仍是那么可敬可爱。
呵呵,到哪里去寻觅“煤”的雕像,在井下,在采场,在有煤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