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提时代，记忆深刻的是春荒时节人们恐慌的表情，那时农村粮食紧缺，到了春夏季节，就有揭不开锅的时候。家庭主妇聚到一起，话不过三句，便长吁短叹。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等米下锅的心情实在不是滋味。此时，母亲却表情沉稳，她宽慰大家：“别犯愁，过几天土豆开花了就饿不着人。”

　　母亲说得有道理，土豆开花时开始结果，乡亲们称为“坐蛋”，几天后花谢，就可以挖出蛋黄大小的嫩土豆，用以充饥。每天，母亲用柳条筐盛着土豆放进小河，双手来回揉搓几遍，那土豆皮便随水流去，筐里全是白生生的土豆。母亲用咸腊肉把锅底擦亮，土豆贴锅、豆角置于中间，再放上适量的水，加上葱花调料，一袋烟功夫，揭开锅盖，香味四溢，尤其是那土豆贴锅的一面焦里透黄，吃起来口感特别好。将烀熟的土豆、茄子拌以辣椒酱，再喝上一碗玉米面粥，真是极佳的绿色食品。整个夏天，乡亲们就是靠这种以土豆为主的农家饭菜熬过来的。由此，母亲常念叨：“土豆是个宝疙瘩。”

　　土豆的魅力也表现在冬天的夜晚，四五个人围着火盆听故事篓子讲南朝北国的演绎故事，到了七八点钟，人们坐不稳了。母亲就从草囤子里拿出几个土豆埋进火盆，待土豆熟了，每人分得一个，剥去表皮，露出焦黄的外层，咬一口香味直冲鼻腔。这时候，母亲在一旁感慨地重复那说了多遍的话题：“土豆可是个宝疙瘩，打四平那阵子，围得城里人没吃的，用一个土豆就领走大学生做新媳妇。”听的人赶紧回应：“那是，那是。”吃完了土豆，接着听故事，直到上下眼皮打架，才打着哈欠消逝在夜色之中。第二天，人们又聚拢来听故事，母亲照样提供给每人一个烧土豆。冬天过去了，满满一囤子土豆消耗殆尽，母亲毫不心痛，她为自己的劳动收获被乡亲们享用而感到欣慰。

　　说土豆是救命菜一点也不为过。表哥的女儿英子刚满月，表嫂弃女跑回娘家。英子嗷嗷待哺，表哥抓耳挠腮，母亲同样沉稳地说：“不用怕，有土豆就能把孩子喂大。”她将煮熟的土豆拌以白糖，用小勺一点点地喂英子，颤声说：“苦命的孩子，你是土豆托生的。”在土豆哺养下，英子出落成标致的大姑娘，出嫁那天，进门噗通跪下，给母亲磕了3个响头，泪流满面地说：“姑奶奶的救命大恩，我永世不忘。”母亲感叹地说：“孩子，算你命大。”她拉起英子，郑重地嘱咐：“无论过啥日子，都甭忘了土豆是个宝疙瘩。”

　　种植土豆先要挑选土豆母，母亲拣芽眼多、分布匀的土豆作为母本，再根据气温或盖或晾，总能先于别人家几天使土豆长出合适的嫩芽。母亲左手拿起土豆，稍一搭眼，右手的切刀就像变戏法似的切成了几块，而且大小适宜。这样，我家的土豆要比别人家的早出土几天。一些“老把式”不服气，在地头转来转去犯嘀咕，不免刨根问底。母亲微微笑答：“土豆是个宝疙瘩，可糊弄不得。”

　　土豆是块茎作物，土质松软，个头才长得大。栽植前，母亲总要五指并拢插进土里检查松软度，发现不符合之处，就一脸严肃地要求重新翻耙，脾气倔犟的父亲不得不服从指令。这样，我家出产的土豆个头大、表面光滑，招人喜欢。

　　土豆的天敌是瓢虫，这小东西落在秧上，油绿的叶子就变成枯槁的网状，影响产量。盛夏季节，母亲每天在地里捉瓢虫，豆大的汗珠从脸颊滚下，湿透了布衫。别人笑她过于执拗，都说这无遮无拦的菜地，瓢虫长着会飞的翅膀，你捉得过来吗？可是母亲却认为捉一个就少一份危害。结果，免受瓢虫祸害的土豆秧叶绿油油，格外壮实，收成不言而喻。

　　母亲和土豆的故事在我的军旅生涯中也写上了一笔。那年，我当上了后勤部长，春种时节，母亲来部队照看小孙子，还带来了切刀，手把手地教战士们切土豆种。军需科长乐得直拍大腿，说天底下上哪里找这样的义务培训员啊！

　　栽种那天，我正在伏案办公，不曾想母亲推门而入，气呼呼地地说：“你看汽车连菜地那土质能长土豆吗？”话音刚落，母亲拽起我向屋外走去，边走边嘀咕：“土豆是个宝疙瘩，可糊弄不得。”

　　在母亲指导下，战士们将土地重新翻耙一遍，直到她点头认可，才栽上了土豆。到了收获季节，连长拎了一塑料袋土豆送给母亲品尝，母亲仰头大笑，随即说：“土豆是个宝疙瘩，可糊弄不得。”

    （李国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