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中篇小说:矿嫂(4)
(4)
邬大梅一面在家侍候丈夫,一面整理那些疑似矽肺矿工的病史情况。石头家快成了“矽肺病咨询中心”了。家里时常有人光顾,邻居以为她家石头病重了呢?这不,二狗子由媳妇陪着,特意看望表姐邬大梅来了。说是看望,倒不如说是打听矽肺病情况。别说是亲戚,就是朋友,邬大梅都是好吃好喝好招待。二狗子一气住了半个月,还没有走的意思,赶巧,石头病情加重了,住进了医院。二狗子觉得没趣,再待下去,没人侍候,便打道回府了。石头在矿医院住了一个礼拜,病情不见缓解,便转到县医院。一住就是20天,石头渐渐有些好转,痰不带血丝了,天天嚷嚷要出院,其实他没好利索,而是舍不得钱呀!
有的不知从哪找到邬大梅家里电话,时不时来了一个,差不离都是陌生人,询问有关矽肺病的事,矿上有啥动静,是不是给点补助,或免费治疗。本来家里就有病人,再有人问这问那,搞得家里很不安宁。难怪,石头老发脾气,他对邬大梅说:“你唱的那出戏,家叫你弄翻天了,枫叶休息不好。”可能是石头过于生气,他脸色发青,一口痰涌了上来,痰里带血。邬大梅慌神了,就轻轻捶石头的后背,一边安慰说:“啊呀呀,你好生养病,我的事不用你管?”
这下子,石头火冒三丈,推开邬大梅,忿忿地说:“我不用你照顾,关照他人吧?”“唰”的一下,泪水奔涌而出,邬大梅双手捂着脸,肩头一抖一抖的。她感到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其实她这样做,还不是为他男人,但更多的是,为那些在红石砬矿下过窑疑似患有矽肺的矿工们。为矽肺患者挣口袋,结果却遭到他人误解,连家人都反对,她孤军作战,怕是没有好的结果。这时候,邬小梅来看望石头来了,见大姐眼睛肿得像桃似的,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就试探着问:“姐夫病好些了吗?别忘吃药?”说着,从兜里掏出好多药,都是治矽肺病的。石头还在生邬大梅的气呢?他背过脸,连句客套话都没有。
“对了,矿工会下来一笔救济金,凡是重病住院的,都有一份。”邬小梅说着掏出5张老头票。邬大梅接过钱,很想说,刘矿长发善心了,如果给石头这样的病人定上矽肺,那才是最大的善心呢?送走了邬小梅,邬大梅赶紧给石头做饭,待饭菜端给他,他仍不吃,一脸愤怒,还在生闷气呢?
正在这时,黄二媳妇找到邬大梅,说她那口子病重了,叫她看看去。到哪一看,黄二躺在炕上,一边吃着药,一边拔气,看来是病得不轻。“黄大哥,你找我有啥事?”趁黄二媳妇倒垃圾的工夫,他对邬大梅说:“我若死了,恤血金别忘给我老爹一份?”
邬大梅很想追问一句,你咋不当媳妇说呢?再看黄二的脸色,腊黄腊黄的,连点血色都没有,一条汉子说倒下就倒下了,她安慰了两句。
邬大梅回到家里,不见石头,以为上厕所了,推开厕所门一看,人没了。她慌神了,操起电话问过邬二梅,再问邬小梅,都说没看见。这下子,她毛了,难道是寻短见去了。她又怀疑,不可能呀,他不是那号人,是个有种的男人,咋会做出这样的横事呢?
正巧,枫叶下夜班回来了。听说爹爹不见了,很是着急,以他的身体状况不会走远,但人没了。他问妈妈:“你俩拌嘴了吧?”“没有呀?他嗔我接待疑似矽肺病的人,跟我发脾气,不给我好脸子。”“去哪了呢?”枫叶喃喃地说。
枫叶推出摩托车,跨了上去,伴随着突、突、突的吼叫声,没过一个时辰,来到离矿不远的枫树林,看见他爹跪在爷爷奶奶坟头前,不知嘴里在嘀咕着什么?“我,我,在家憋闷得慌,出来散散心。”石头瞅着枫叶说。原来,石头在家门口,看见熟人骑车去镇上,就叫他捎到枫树林,待他回来,再捎回去。他这样做不打紧,可吓坏了邬大梅,以为他不想活了呢?没成想,演了这么一出戏。邬大梅见石头惭愧地低下头,没再说什么?
枫叶有点受不住了,他对石头说:“爹,以后出去,告诉我妈一声,省得家里惦记着你!”
石头感到自己太任性了,不想前因后果,但他嘴硬,不肯说句道歉的话。
黄二住进了县医院,家里积蓄花光了,病仍不见好转,整天哭天抹泪的。
这天早晨,邬大梅刚刚吃完饭,电话铃响了,原来是黄二媳妇打来的,她对邬大梅说:“姐,我精神快崩溃了,我家那口子,怕是不行了,料理后事,需要一笔钱,说啥你也得帮我一把,我求你了。”
邬大梅知道黄二媳妇窘境,放在谁身上,都得崩溃,何况是她。前些日子,她动过手术,身体骨瘦如柴。她有个独女,是个智障,虽然嫁出去了,但她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邬大梅嗫牙花了,她家儿子准备结婚,手头紧紧巴巴,没办法,只得找二妹和小妹,人家也不算富裕,但她说话了,妹妹们还是伸出援手,总共凑了五千多。临行前,邬大梅对未过门的准儿媳妇丹丹说:“你在家,照看一下你叔,老矿工黄二快不行了。我去县医院一趟。”
公汽在山路上拐来绕去,似乎打不起精神,整整跑了三个钟头,直至晌午歪了,邬大梅才到了县医院,她连饭都顾不上吃,又是找医生,又是询问病情。忙活了一身汗。
黄二的主治医生,年近花甲,长得慈眉善目,说话不紧不慢,他指着CT片子说:“黄二的病是肺结核后期,怕是不行了,没几天活头了,快准备后事吧?”
邬大梅虽看不懂片子,但她提出怀疑,“我听说,肺结核症状,不憋气?”
老医生看了邬大梅一眼,显然对她的说法不满意,意思说,我们医生还抵不上你。他刚要离开病房,黄二媳妇叫住他,“医生,他到底是肺结核,还是矽肺病并发症?”
老医生被她“将”了一军。他懂得,定矽肺病必经专家鉴定,他不能乱下结论。他看了黄二媳妇一眼,意思说,你说咋办,死后做尸检,那可是一笔费用。
黄二媳妇一时拿不定主意,她看了看邬大梅,意思叫她拿章程。
“这样吧?人还没死,待死后,家属同意做一次尸检。”邬大梅看着老医生,说了这样一句话。老医生或许对自己结论很有把握,对邬大梅的意见,不加置否。
黄二躺在病塌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似乎有招架不功,没有还手之力,大限之日到了。黄二媳妇对邬大梅说:“是不是征求一下黄二意见,是否同意尸检?”邬大梅心里想,如果黄二尸检是矽肺病,那么像得黄二这种病的矿工,都可定上矽肺。到那时,为疑似矽肺病的矿工们,可以讨还个说法了。
黄二媳妇见黄二睁开眼睛,轻轻地问:“你有啥可交待的吗?”黄二摇了摇头,又闭上了眼睛。这时,邬大梅坐在黄二床前,他突然抓住了她的手,断断续续地说:“求你了,我到底是得的什么病,一定给我整明白的,否则,我死不瞑目。”
邬大梅面露难色,是否是矽肺病?只有通过解剖,别无选择。
病人死后解剖不解剖,按理说,应由病人说了算,若是黄二不说,谁能做主呀?黄二媳妇?还有他的亲人。可惜,黄二父母双亡,又没有哥兄弟组妹。
黄二媳妇又抹眼泪了,此时的心里,似如刀绞,矛盾得很,她担心黄二走了,扔下她自己。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想到这里,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邬大梅安慰说:“你别急,反正到了这个地步,急也没用。”
话是这么说,放到谁身上,都是如此。突然,黄二睁开眼睛,脸上呈现痛苦表情,他张了几次嘴,直至最后才挤出两个字:解——剖。然后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黄二走的时候,脸是紫色的,显然是憋死的。
解剖黄二尸体是老医生做的,黄二肺部被岩粉堵个严严实实,老医生傻眼了,嘴里不住地嘀咕:“咋能会是这样呢?咋能会是这样呢?!”
或许老医生没处置过这样的病人,他做梦也没想到,黄二能活了这么长时间。
“如果解剖完毕,就缝上了,那解剖有何用。”黄二媳妇对医生说:“能否把他的肺叶割下来,我们到省城化验一下,到底是什么病?”
老医生犯难了,他头末听说病人家属有过这样苛刻的要求,再说这样做太残忍了,太不人道了。但是为了求证是否矽肺病,只好如此了。
省城有关医院对黄二的肺叶做了化验,结果是矽肺病。
黄二媳妇捧着化验单,差点昏死过去了。
后来,有关媒体做了这样的报道:红石砬矿工人黄二长期在井下作业,患有矽肺病而亡。
这则消息像一枚炮弹,在全国炸开了,很有传播力,尤其是煤矿老工人议论纷纷。刘矿长看了这则消息,更是寝食不安,如果不给他们个说法,那后果将不堪设想。首先,给黄二媳妇一笔赔偿金。以便堵住黄二媳妇的嘴,再者也表明他对此事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