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串儿红
[小说] 串红
孙守仁
每每到了雪花飘舞的季节,安阳总会想起儿子动手术的事。
他老是觉得愧对老伴,愧对儿子,尘封了20多年的往事,重拾起来,仍记忆犹新。
那天上午,天空飘着小清雪,路上铺了一层薄薄的棉纱。安阳出车归来,刚进家门,老伴便打来电话:说儿子的病,需要动手术。这下子,可难住了他,请假护理儿子,耽误出车。找人替班,有两个司机患病住院,人手不济。此时,他心急火燎,连饭都没吃,匆忙赶往站点。
安阳去了医院,妻子对他说:“是你请假?还是我请假?反正儿子手术,需要有人陪护。”他怔住了,若是请假,段长肯定不允;妻子请假,她又不很情愿,单位是一铆顶一楔。缺一不可。安阳瞅着妻子,妻子瞄着他,两人默默无语,心里却打起架来。
儿子醒了,小眼睛瞅着安阳,“哇”的一声哭了。他很想抱过来。妻子轻轻拽他一下,意思说,医生一再叮嘱,不能抱。他抚摸儿子粉红色脸蛋,心里犹如五味杂陈,前个孩子,没活过一个礼拜,就夭折了,这个说啥也得保住性命。然而,他要出车;妻子也要上班,世上哪有狠心父母,扔下病儿不管。妻子说:“快回去睡觉吧,今晚不是上夜班吗。”还没等他回话,段长电话打到医院:今天夜里有暴风雪,叫他格外当心,不能有任何闪失。”
安阳犯难了,他能离开这里吗,儿子准备动手术。若是把他们娘俩扔到这,于心不忍。
安阳父母知道孙子病了,他俩体弱多病来不了,没办法,叫他表妹前去护理。
他表妹风尘仆仆赶来了。这有啥说的,赶快回家休息吧,不能耽误晚上出车。
一个月过去了,儿子病愈出院了。他妻子一咬牙,把工作辞了。从此,她成了“锅台转”。家里的“后勤部长”,叫丈夫睡好觉,开好车。
眨眼间,过去了20年,儿子大学毕业,子承父业,成了高铁司机。
安阳没离开司机岗位。他开的是内燃机车,儿子是高铁。
他一如既往,保证睡眠时间。儿子却不然,不是找朋友玩,就是被女友拽走了。
一连几天,儿子下班不着家。安阳老伴看不惯儿子做法,对儿子说:“你该向你爸爸学习,他之所成为安全标兵,就是睡足觉,夜班精神头足。”儿子用嘲笑的口吻说:“安全的秘笈,还有睡觉这一项。”说完,他哈哈大笑。显然是对妈妈的说法,很不认可。
这天,儿子很不解地问:“妈,据说你以前有工作,干嘛把工作辞了?”
妈妈边笑边说:“哪有儿子查他老娘的事。”
儿子似乎听到什么闲话,好像是他妈妈犯了什么错误,被企业给开除似的。
那年月,她宁可牺牲自己,成全丈夫和儿子。有谁知道,她背地不知哭了多少次。
儿子觉得唐突,妈妈不上班,爸爸都没说什么,他却查问此事。
儿子大了,翅膀硬了,参加工作了,安阳和他老伴,仍没放松教育。
这一天,儿子开车打盹了,虽未出事故,但他一举一动,都存在监控录像里。
段长找到儿子,很严肃地说:“你是不是打盹了?”刚开始,儿子有些不以为然。笑嘻嘻地说:“是吗?”但他心虚,话音变小,脸红了,垂下了头。
段长看了看他,脱口说了一句:“你应该向你爸爸学习。”
儿子似乎很不情愿,论文化,爸爸初中毕业;论年龄,五十出头了。很显然,没找到他值得学习的地方。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儿子打盹的事,传到安阳的耳朵里。
这天正赶爷俩休班。他把儿子叫到他的房间,单刀直入地问:“你是不是违章了?”
儿子见爸爸虎着脸,先是笑了一下,继而来个硬碰硬,“不就是打个盹吗?难道你开车就没打过?”他没有正面回答,硬梆梆甩出一句:“再这样下,我看你司机当到头了。”
儿子梗梗脖子,耍起蛮来,他看了安阳一眼,很不服气地说:“不就是打个盹吗?用得着大会说,小会讲,这还不算,还写了检查,罚款500元,真够狠的了。500元,这一刀下去,见血了,放在谁身上,谁不心疼。”
安阳打了个唉声,意思说,敢跟老子顶嘴了。看来年轻人,不经过风雨摔打,不经淬火,岂能锻出一块好钢。
爷俩均在一个段,儿子的一切一切,尽收眼底。
那天开车,儿子拿出手机,不知是准备接电话,还是想看什么。
不过,儿子后悔了,有前面那档子事,这次若被发现,非受重罚不可。
一连几天过去了,开车拿手机的事,没人追问。他存在侥幸心理,脱口说了一句:“上苍保佑,平安无事。”结果雪埋不住孩子,既没人举报,又不是主动“自首”,又是该死的监控录像告的“密”。据说,是安检部门从录像中无形中发现他违章的。
儿子又摊上事了。
实际上,一个合格司机,并不是取得司机证,就算大功告成,需要长时间的磨练,从一招一式,一举一动做起,规范其动作,并养成一种良好的习惯,只有这样,才能算是合格。
这天休班,安阳老伴炒了四个菜,拿出北京二锅头,爷俩对饮。
喝到高潮时,他突然把筷子一横,问:“你小子又闯祸了吧?”
儿子笑嘻嘻地说:“老爸,你可真逗,这哪是那呀!”
“你开车摆弄手机,有这么回事吗。”
儿子本想不理父亲,但他知道老爸是火爆脾气,真要冲着他,气个好歹,那他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儿子只顾吃菜,默不作声。
“你倒说话呀?”这次儿子学乖了,态度混合地说:“我不是玩游戏,是想看看短信。”
“那也是违章。吃一千个豆子不知豆腥气,受罚理那所应当。”这次儿子服软了,他惭愧地低下头,对爸爸妈妈说:“我不是小孩了,不再叫你们操心了。”
一晃儿,时光又过去两年时间,儿子是高铁司机中出类拔萃的,曾处理过一次险情,避免一次重大事故发生,受到段里的表扬。
这年年终,路局召开安全生产表彰大会。
段里通知安阳和他儿子参加会议,同时还叫他带上老伴。
安阳愣住了,局里唱的那出戏,干嘛叫他们全家参加。
原来,局里点名叫他父子俩介绍出车经验。
儿子说:“我初学乍到,还是生荒子,曾打过盹,摆弄手机,还有......我才开车两年,今后的路还很长。”说到这,会场响起一片掌声。
主持会议的,指着安阳说:“安大车是咱局的‘老安全’了,开一辈子车,没误一次班,没违一次章,没出一次事故,大家很想知道其中的缘由吧,那是因为,有他老伴支持,那是强大的后盾。
安阳老伴被一阵接一阵的掌声,请到了主席台。
她拢了拢短发,看了丈夫和儿子一眼。
“你们知道吗?我先前是有工作的,因儿子有病,动手术,无奈把工作辞了,专心侍候老伴和儿子。关键是叫他们吃好睡好。我作为铁路家属,只能做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叫大家见笑了。”说到这,会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主席台上,安阳一家三口,都佩戴“安全花”,被灯光一晃,多像耀眼的串儿红呀,美得他们合不拢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