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散文:带大襟灰袄
打我记事时候起,就见母亲穿着带大襟灰袄,那衣服好像长在她身上一样,一年四季不离身。至今我都不明白,母亲的上衣,为何都是带大襟的,且是灰色的,没有一件花衣裳。既然如此,她也不给我妹妹做花衣服。或许是那个年代人,都是这样的。即使赶集上店,也是如此。妈妈手巧,会编铺毯垫和套包子(驴戴的),白天干家务,晚上点着煤油灯,穿着那件带大襟灰袄,每天编织到半夜,次日清晨,她早早做好饭菜,催我们起来吃饭,上学。
60年代,有一年暑假,我从外埠念书回来,见母亲没在,我猜测,她准是剜菜去了。我左等不来,右等不见,我推开大门,刚走出十几米远,母亲从苞米地钻出来,挎着一大筐菜,很吃力的样子。我接过那个筐,赫,足有二三十斤,连我挎着都费劲,何况母亲。
母亲先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对我说:“饿了吧,妈给你贴大饼子。”在那个年代,苞米面大饼子,就是顶好的主食。或许我是吃苞米面长大的,对其情有独钟。不大时间,母亲起锅了,锅的四周是一个挨一个大饼子,黄灿灿的,表面上挂有一层油,散发一种诱人的香味。我捧着一个贪婪地吃了起来。这期间,母亲脱下那件带大襟灰袄,放进水盆里,打上肥皂,揉搓了几遍,然后再用清水投了投,晾在院内的搭绳上。傍晚,母亲又将那袄穿在身上。我很想说,妈妈,你没有别的衣服,非得穿它不可吗。但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从那个时代过来的人,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有时春节我都不回去探望父母。难怪母亲说我,你咋那么忙,连家都不要了。弟弟来信说,不管你多忙,必须来家一趟。我记得,那是80年代末期,我家四口人,两个儿子,一个念小学,一个当兵的。我们回老家过的春节。那年月,交通不是很发达,我们下了火车,还有20里路,没办法雇了一辆小驴车,待我们到家里,都下午三点了,有的人家,都开始过除夕了。我见母亲站在院外,正冲着马路望我们呢。我见她穿带大襟灰袄,脸都冻紫了,我说,妈,你咋穿得那么单薄呀,母亲笑了笑。我把黄棉大衣披在她的身上,牵着她的手,回到家里。农村不像城市,家家不生炉子,冷得很。而母亲更冷。第二天,是正月初一,弟弟妹妹都穿上新衣裳,唯独母亲还是那件带大襟灰袄。我是家里头大,心里不是很细,根本想不到给母亲做件新衣裳,现在思想起来,很是懊悔。有一年秋天,母亲独自到北票煤矿看我们,她还是穿那件洗了发白的带大襟灰袄,我问母亲,这衣服有多少年,母亲不回话,只是笑。我爱人硬是领她到服装店,母亲不肯做,后来买了块布料,仍是灰色的,她自己缝做一件带大襟灰袄。
21世纪初,年近80 岁的母亲,得了腥红热。由于抢救及时,捡回一条命。然而,祸不单行,没过半年,又得了脑血栓,半身不遂,整天躺在炕上。她仍穿着带大襟灰袄。我逗她,妈,你的衣服是租来的,不兴换个差样的。那时候,家里条件比较好,弟弟妹妹给她做了一件又一件新衣裳,不知为何,新衣裳都压箱底了,那件破旧带有补丁的带大襟灰袄,却不离身。没过一年,病情加重了,母亲知道时日不多了,她指着箱子,妹妹知道,她要看包里的衣服,那是给她准备的,都是崭新的。她嘴里嘟哝,我穿那件带大襟灰袄,我穿那件带大襟灰袄。母亲临终时,为何还要穿那件带大襟灰袄呢?!始终是个谜。
屈指一算,母亲离开我们11周年了,她的形象仍活在我的脑海中,我仿佛看到她身着一件带大襟灰袄朝着我走来,好像说,我就是你们的母亲。
一件带大襟灰袄,却成了母亲最最美丽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