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到煤矿,看山去!(转载)
《工人日报》(2013年06月03日 06版)周建辉
“做肉馅饺子没味精也是一种困难”
一群在昆明工作,走南闯北但百分之百没有到过煤矿的年轻人,曾经组织到一个叫一平浪的煤矿上去“团日活动”。
当100个多朝气蓬勃的红男绿女让欢乐和笑话弥漫在矿山招待所时,当青春的身影在宽敞的煤矿舞厅和矿山青年联欢时,歌声、笑语中分明显出了陌生的眼睛看着陌生大山的结果——好奇!
第二天一早,所有的青年人换上矿工服,被车送到井口。当大家看着那各类的电缆、铁轨、机车的匆忙,看着仿佛还冒着热气的煤洞里,运出一车车黑乎乎的人时,大伙儿的笑语渐渐少了,脸上开始结霜了,偶有话语也很轻细了。
先乘电机车到井下大巷,然后鱼贯步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头上矿灯闪闪,脚下的胶鞋在泥水中“吧唧”作响。
好不容易一直爬高下低来到工作面,看到头顶上的支护,不时还摔下一块块石状的东西时,许多电影中的纪实镜头在现实地展播。
采煤面很普通,有种极丑陋感,煤壁上有一不宽敞的黑洞,坡在70度以上,矿井领导带领大家慢慢向下爬行,汗水和煤尘把全身工装浸透,四周一片漆黑,唯有矿灯照着的地方显得清晰——曾经想好的形容词全都飞走了,大家只有喘气的功夫。
实在爬不动了,躺在地下,四周看看,才发现四周还有匍匐着抓着工具铲煤的工人,他们眸子精亮,是唯一的焦点,此外,有黑色和黑暗做衬底,他们的牙特别白,别的全没影儿。
“辛苦了,师傅。”小青年真诚地说。
“不,不。”黑黝黝的师傅竟受宠若惊,“你们还从昆明来爬井”,矿灯的光芒里,他一脸极感动并佩服的神情。
几个小时后,终于从井下上来了,全身污垢,满面黑色,黑漆漆地互相对视,复杂的凝重也是黑色的。
我们再也不抱怨了,知道工作的辛苦了!
座谈会上,青年们纷纷发言,很真挚。
一位矿领导对我们说:“苦,困难,在我们煤矿上那真是不假。但你们也苦,也困难呀!不能否认嘛,煮白菜无盐是困难,做肉馅饺子没味精也是一种困难。”
一阵很响亮的掌声过后是迅疾的静默,我们都在玩味。
“我为我心爱的人儿,燃到了这般模样!”
在云南大山里的煤矿,常常会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包围着。
对默默的、寡言少语的工人们,用热情、质朴、豪爽、粗犷、憨厚这样的字眼来写实都行,但表现最充分,也让人最值得珍惜的是真诚。那种体现在一举一动,只言片语中的特有的性格特征,那种愿掏出整个心去换一个满意笑容的接人待物的方式,常常会使人肝颤。
煤矿上的人能喝酒,当初啥都凭票供应时,酒在煤矿也是有保障的。
“为何?地下太潮湿了,工作太劳累了!”工人告诉我。
与我同到煤矿的一位朋友在民族村寨里当过几年知青,对喝酒颇不以为然,“放心,无论他们怎么劝,我是不会多喝的。”
他自恃能胜杯酌。
口讷心实的煤矿人,竟不多劝,只是诚心诚意地敬着,自己喝得很多,很豪迈。
境由心造,当朋友也大口地喝着,很坦荡地解剖自己、回忆往事,极动感情地述说着煤矿时,煤矿人很感动地只顾紧紧抓住他的手,话更少了。
繁星满天了,朋友还站在招待所的楼梯旁,用手不断地抹着脸,喃喃自语:“我不会醉的,我怎么了,我不能醉的,我错了!”
说话间双泪落襟前。
“老哥啊。”我默默地想,能到这大山里来,看看咱们这煤矿,同这些个挖掘黑色兼火红的人们坐在一起,用心感受一下他们那溢出的灼人的热量时,我说:“你没错啊!”
阅读充了电的山,逼近黑暗的细节
在云南山中的这些个煤矿里,最不能放弃的便是在暗夜中阅览矿区的机会。
这时却非要远眺。
随便爬到矿区的哪座山上,远远眺望,或一点点如萤火虫,或一片片闪烁的灯光连绵不断,几里,甚至几十里。
耳中塞满了各种野虫缠绵悱恻的啁啾声,不时有鸟“扑棱棱”带着呼哨声从草丛或者灌木间射入夜空。
四周是在白天看上去黑色、青蓝色的山路,头上看不见天多高,连星星也看不见,矿区那一点点的光亮,那线状、点状或者片状的荧煌,让人的心胸变得空阔而澄静,此时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
山下是炼焦厂,一座座焦窑上是一股股不高的火苗,轻盈地、欢快地、坚定地舞蹈着,一座窑、两座窑,所有的炼焦窑,整个山坳,全是飞快地跳动的火苗。
读过《阿房宫赋》吗?“明星荧荧,开妆镜也。”
在这大片红光中,劳作的黑影忙碌着,人在扭曲、变形,如同一出象征主义的现代舞蹈。
如墨似铅的天幕,火热的大舞台,广阔的苍穹,变形摇动的身影,无论春夏秋冬,不管电闪雷鸣,永不知疲倦地上演着。
大山中的煤矿宛如一件文化百衲衣,地道的各省方言时时撞击耳膜,使人有空间错位的感觉——“我是东北人”、“我家是河南的”、“咱家山西的。”孩子们常常认真地介绍各自籍贯。
看着他们那自豪而又稚气的样子,我常常想,其实,无论父母来自何方,咱的家还就是这红土高原了,咱可以骄傲地告诉人们:咱属于这逶迤无绝的黛青色大山!
大地越来越美丽,但更多的是人工雕琢后的痕迹,从矿区向外走,路就越发宽了。
雨中的城市把灯光全映在平滑的街道上,映衬着两旁的梧桐树,都市的夜绚烂迷人。精神勃勃的人们开始用液化气的火苗烹调佳肴之时,煤——这块乌黑的石头——离人们更加遥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