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散文:靰鞡情
那是一双鞋,父亲穿过的靰鞡鞋。每每提及它,仿佛我穿过的一样,在我的心海里泛起了阵阵涟漪。
上世纪60年代初,正值我国三年困难时期。我家人口多,又有三个念书的,生活非常拮据。父亲为了生计,竟然到离家几十里远的苇塘割苇子。那个活儿真是不好做,条件非常艰苦,每天顶着星星去,踏着月光归。脚穿一双能抗苇茬子扎又耐寒的靰鞡鞋。这还不算,还得自己做饭,又没蔬菜,差不离顿顿啃咸菜疙瘩。那年月,我在外埠读书,听说后,父亲为我们挨累受冻,心里很不安。
临近春节时,父亲扛着行李从苇塘归来了。我从行李上抽出那双靰鞡鞋。鞋是用牛皮做的,包括鞋底和鞋帮,在鞋脸儿近圆口的边缘,通常要拿捏十来个皱褶,看起来,像把纸扇。按说,靰鞡鞋配上靰鞡草(东北三件宝:人参、貂皮和靰鞡草)。可我家在辽西,没有那种草,只好用苞米皮子取代。那苞米皮子还是母亲从生产队精心挑选的,还要撕成条状,续到鞋里,割苇子不觉得冷,能抗住二十几度严寒。父亲在那里打了个半月工。我看看靰鞡鞋,就知道他在那里受多少罪了。鞋底和鞋帮上都是窟窿,显然是被苇茬扎破的。在看父亲的脚,青一块,紫一块。看着看着,不由自主掉下几滴泪水。我问父亲:“从驻地到苇塘有多远?”父亲看着我,没吱声,仅伸出一个手指头,啊呀呀,10里地呀,来回20里。可想而知,那时候没有油漆路,伸向苇塘的是一条冰路。他们割苇子采取计件,多劳多得。父亲很能干,一人顶两,自然比他人挣的要多了。可是,春节回家,他路过凌海(锦县)县城,别说下馆子,连两角钱公汽都舍不得坐,20里路硬是走回来的。
我父亲连续三年到苇塘割苇子。每年个半月。他都得穿着靰鞡鞋。鞋底磨薄了,舍不得换双新的,到城里换了个鞋底。我依稀记得,父亲仨儿年穿过两双靰鞡鞋。鞋都是找人订做的,每双鞋大约在七八块钱吧。
随着时光流逝,父亲一年比一年老了,家人给他买一双棉鞋,穿上它,感到很惬意。他皱脸扯开了,眼里闪着幸福的光芒。去年年底,父亲病倒了,我回去探望他,见他呼吸急促,以为病情加重了呢。谁知,他做了个梦,嘴里不停地喊着:“我,我的靰鞡鞋扎坏了,快,快给我补上。”我小妹以为父亲要穿鞋,随手拿起一双崭新棉鞋给他。他微睁开眼睛,直摆手。我知道父亲说的鞋,那不是普通棉鞋,而是他割苇子时穿的靰鞡鞋。我冲着他轻轻地说:“爹,市面都没有卖的了,除非到民俗博物馆,才能看到靰鞡鞋!”
父亲临终前,没留下什么遗嘱,又没啥交代,但他却几次提到靰鞡鞋。我很纳闷,为何他老提靰鞡鞋呢?我突然明白了,是他穿着那双鞋踏冰踩雪,帮助家里渡过了艰难岁月,叫我们永不忘本,吃水不忘挖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