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大限之日，仍很平静。时而睁开眼睛，时而闭上，时而在搜索着什么，想必是留恋老宅，还有他的儿女们。我看着他，见他嘴唇嗫嚅着，好像要有什么交代似的。我问他，爹，还有什么叮嘱，他轻轻地动了动右手，很显眼，是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病危时，我的兄弟姐妹从各地赶到病榻前，都想再听到他的教诲。他神情很自然，老半天也不说一句话。我是长子，家里有些事情需要他表个态，或留下什么遗嘱，否则，他过世了，有些事情不好处理。我凑到他的面前，轻轻地喊着，问他有什么吩咐。他仍然是那样平静。我喂了两口水，嘴唇动了两下，好像有什么话要说，那时候，他说话有点含糊不清，又想坐起来，但他耗尽了一生的心血，实在是坐不起来了。又好像有什么事情，我从他的眼神断定。

突然，父亲睁开了眼睛，他看了我一眼，意思是说，你是长子，替我照顾好弟弟妹妹。我问：家里的老宅和田地归谁？他看了我一眼，喉咙里有一口痰，喉结动弹了一下，仍在瞅我们，停了半晌，才说，给，给小娟。小娟是我三妹。

12前母亲脑血栓，她伺候了两年。之后，父亲就跟着她在一起，这次病倒了，卧床不起，大小便失禁，实在是难为她了。她劳苦功高。父亲看到小妹，很诙谐地说，你亏点。至于我们，他一个字没说。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我少小离家，父亲病重回去了几次，但不像弟弟妹妹那样尽孝，我思前想后，感到对不住父亲。我知道，他说话已经很吃力了，即使说了，也是单字蹦，我很难听清楚。但我注意父亲的眼神，他仍是那么平静，没有丝毫埋怨。我说，对你不孝，没有尽到赡养的义务，只见他喉结动弹了一下，定定地瞅了我一眼，枯手想摆动一下，嘴角扯开了一下，很想说点什么，但没有说出来，但他的眼神告诉我，你们做得都很好。

父亲病危的那几天，我的弟弟妹妹，几乎没离开他。父亲没再说一句话，但看他的眼神，是那么平静，悄末声地离开他钟爱的土地和他的子女们。

父亲是今年清明节前走的，我曾梦见过他，他还是原来的样子，我跟他打招呼，他没有应答，但看他眼神仍很平静。我心里在想，并不是我们做得如何好，而是父亲的坦然，父亲的大度。他越是那样，我越要反思自己，父亲是一棵常青树，我们是他的后代，像他这样对人对己。之所以他长寿，活到了93岁，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人世。若不是摔了一跤，怕是还能活个几年。

父亲的眼神，慈慈爱爱的，我永远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