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怀念一棵树
●李 芮
我童年的寒暑假都是在姥姥家度过的。
我是矿工的孩子,我们的父辈有很多是从农村来到矿区的,我们便把父辈的故乡称作老家。
姥姥家在迁西县境内一个僻静的小山村,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从村中穿过,河中游荡着小鱼小虾,给我和村子里的小伙伴平淡无奇的日子增加了欢乐。有水的地方总能生长出起伏的故事和蜿蜒的情节来。
有一天,当村支书的舅舅领回来一个秀气的小伙子,说是公社分给村子的知青。由于只有他一个人,建不起知青点来,舅舅便把小伙子安排在自己家吃住。正是舅舅这有些心血来潮的决定,演绎出了一段伤痛的故事,改变了一个人的人生轨迹。
舅舅有三个女儿,个个如花似玉,其中20岁的二表姐最漂亮,说媒的踢破了舅舅家的门槛。山村女孩都有早婚的习惯,20岁已经是大龄女子了。不是二表姐不想嫁人,只是因为她对夫婿的挑选有着自己的标准,虽说相亲无数次,却始终没能找到如意郎君。这个知青的到来,让二表姐眼睛打出一道亮闪。慢慢地,我发现,二表姐和知青总是在一起没完没了地说话聊天。同在一个屋檐下,舅舅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正常。终于,在一天雨后,二表姐把一封信交给我,让我悄悄地带给知青,并再三嘱咐我,千万不能跟别人说,尤其不能让舅舅知道。我替二表姐送信是有奖赏的,那就是第二天她带我去赶大集。
村头的小河边有一棵大柳树。炎炎夏日,蝉鸣声声中,总有一些妇女带着孩子在这里休闲,或者在柳阴下洗衣服。二表姐变得异常勤快起来,几乎每天都会来河边。与众不同的是,别人洗衣服都是白天,而二表姐洗衣服则是晚饭以后。年纪尚小的我像尾巴一样跟随其后,才发现原来知青已经等候在树下了。很多时候,他们并不急于洗衣服,而是像钉子遇见了磁铁似的往一起凑。至于谁是钉子谁是吸铁石,我也说不清楚。他们就那样背靠着大树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话,仿佛他们需要谈论的话题太多太广,一直可以说到地老天荒。最清楚他们之间秘密的,应该是那棵大柳树吧。
两年后,知青回城了。回城后的知青黄鹤一去不复返,二表姐却有了身孕。知道真相的舅妈要去城里找知青理论,却被二表姐拦住了。不久,二表姐生下了一个小女孩。在这个闭塞的小山村,未婚生女简直成了一个特大新闻。舅舅觉得二表姐给他丢尽了脸,让他在乡亲们面前抬不起头来,每天甩脸子给二表姐看,也不理那个可爱的小外孙女。
二表姐每天都带着女儿去大柳树下洗衣服,家里人的身上前所未有的干净整洁起来。如果没有衣服可洗了,二表姐就在柳树下呆呆地坐着,默默地看着女儿出神,或者摘下一枚柳叶做成哨子,吹出一些不成调子的小曲给女儿听,也不管女儿是否能听懂。大柳树作证,二表姐最美好的青春岁月是在这树下度过的。
父母把二表姐接到我家,并托人给二表姐介绍了一个愿意接纳那个没有父亲的小女孩的走窑汉子。经过一段时间的交往,二表姐觉得这个男人老实厚道,可以让他们母女过上一份安稳日子,便和这个矿工结了婚。
嫁到矿区的二表姐从此很少回娘家,即使回去,也是绕着大柳树走,不再回首曾经的过往。再后来,大柳树被锯掉了,小河的水也干枯了。关于二表姐与知青的是非恩怨也被人们渐渐淡忘了,可是我依然记得那棵大柳树,记得树下曾经发生过的一段爱情故事。我相信,依然记得那棵大柳树的,还有我的二表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