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年，我家烧火做饭，都是用柴火。即使严寒的冬季，也不用煤取暖。

我念小学时，课本偶尔出现了“煤”字，直晃脑袋，不知煤是何物。直至那个冬天，我去城里老姨家，才看到了煤的庐山真面目。它是褐色的，块,有大有小，铲上一铲，投进炉子里，先是发出一阵噼噼叭叭声,然后冒出一股黑烟，我吸着鼻子，特爱闻那个味道，好像从中品尝着什么。我问老姨，那煤是从哪里挖出来的。她看了我一眼，很想解释，但又怕说不清楚。据说，那煤是矿工从漆黑漆黑的煤洞里挖出来的，软软乎乎的，运到地面，见到风，就硬了。在孩提时代，我对煤的认识相当肤浅，甚至是很幼稚的。

我18岁初中毕业，那年我报考大连海运学校。结果那个学校没去成，我倒被阜新矿业学院（中专）录取了。我学的专业，又是地下开采。看来我这辈子，要跟煤打交道了。通过学习，我知道煤长地下，又是森林变成的。但百说不如一见。我记得下井实习时，是在掘进工作面，不知为什么，非要到采场看一看，嚇！原来煤长在岩石里，一层一层的，厚的几十米，薄的仅四五十厘米，是一个偌大的煤床，拉出巷道，通过打眼放炮或用采煤机，将其开采出来，再源源不断地运到祖国的四面八方。中专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北票煤矿422采煤队。每天都下井挖煤，不知是煤太爱矿工，还是矿工离不开煤。我记得，我们采的五糟A，那层煤油大，煤粉沾到脸上，洗都洗不净，我的眼窝残留煤的痕迹，像乌眼鸡一样。在看看矿区，被煤给涂抹得黑黑的，别说道路是黑的，连麻雀的羽毛都是黑的。在有些人的眼里，“黑”成了煤的代名词。那个年代，听说你是挖煤，小伙子连个媳妇都不好找，因为你名片，离不开“黑”字。

早在几十年前，煤更是不好挖，非但有瓦斯威胁，还有顶板来找麻烦。凡下煤窑的，别说家属担惊受怕，连矿上头头都生怕出事。那时候，哪个采掘队，若完不成任务，都感到硌惨呀！有一天，我们采场顶板来压了，力顶千斤矿柱支撑不住了，我仿佛听到它们的呻吟声，好像说快来帮一把呀！我放眼看去，有的扭曲成麻花状，有的折成两段，如果不采取措施，很可能落掌子了（采煤工作面），那损失可就大了。这时候，我师傅马士俊看到这种情景，脸色凝重，脸得快挤出水来，他左手拎起一把大锤，右胳膊夹着矿柱，“嗖、嗖、嗖”地蹿到一棵断柱旁，三下五除二，就补上了一棵。接着，韩师傅、刘师傅，高师傅等老矿工，像马士俊师傅那样，冒着危险，将七八棵断柱修补上。没到一颗烟工夫，掌子面又恢复了平静。我看了看师傅，投去了羡慕的眼光。我曾是矿工，我知道矿工所付出的艰辛，只有身在矿井的人才有这般体会。我依稀记得，师傅马士俊，捡起了一块煤，嘿嘿地笑着问：“你说说，这煤是什么颜色？”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那还用问吗？黑色呗！”他看着我，什么都没有说。我纳闷，是我答错了，还是师傅有意考我，那时的我，阅历浅，没有理解他问话的用意。

时间如梭，眨眼间，几十年过去了。我师傅马士俊作古了。我已经两鬓染霜了。偶尔想起师傅的提问：煤是什么颜色的。炉中的煤由黑变成了枫叶叶。我不禁眼睛一亮，矿工不就是一块优质煤吗？他们燃烧了自己，温暖了他人。

在煤矿干了一辈子，我最爱的是伟大矿工，同时也算真正认识了煤。

煤，是什么颜色的？

嗯！黑色的，但又是红色的，像矿工的心脏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