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散文:三升高梁米
打我记事起,就没见过秤。米糟里那个“升”,便是我家唯一的量具了。
升,木板制做的,顶部大,底部小,横断面像个梯形。一升米,大约五斤重。它起源于战国时期,一直沿续了几千年。如今,人们生活水平提高了,升被秤所取代,即使在偏僻的农村,很难看到这样的量具了。
解放初期,绝大多数农村都不好过,每当青黄不接时,有的人家缺粮少柴,又没钱来买,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屯里的人,都会用“升”借来借去,实在还不起,待到秋后来还。那个年代,“升”则成了传递友情的量具了。
母亲精打细算,不肯浪费一粒粮食。左邻右舍,来借粮时,母亲宽以待人,宁可自家委屈点,也要帮助他人,解决燃眉之急。在我眼里,母亲一天到晚不着闲,家里家外忙个不停,就像个转动着的陀螺,她有求必应。亲戚朋友有难,她全力以赴鼎力相助,绝不会袖手旁观,邻居有事,撂下手中的活,前去帮忙。我家园子很大,父亲侍弄得很好,有时吃不了,母亲将各种菜接济他人。
8年前的秋天,母亲过逝了,屯里来了很多人。有我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其中,有我小学同学,他哭成了泪人,跪在母亲遗体前不起来。原来,他回忆起了母亲借给他家三升米的事。
那是1951年4月,他家断炊了,先后去了几家,连个米粒都没借着。他妈带着他妹妹来到我家。当时,我们家粮食并非富裕,没到断炊的地步。当时,我母亲为难了,家里粮食不是很多,但比我同学家强,一升米或许能救一命,她不再犹豫了,敢做敢当。那时候,是我爷爷当家,他很抠,钱粮把的很紧,想从我家借走一粒粮食,比登天还难。我母亲看我同学的妹妹饿得不行,从锅里拿出个大饼子给她吃。大约待了半个钟头,我爷爷出去了,母亲从粮囤舀了三升高粱米...这三升米救了他们全家的命呢。
眨眼间,过去了四十几年,我同学家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从未提及过,也没还那三升米。我的同学感到对不起我母亲,在那个年代,那样的家庭,她敢做敢当,做出了惊人之举,他之所以哭得那么厉害,那么动容,是我母亲太宽厚待人了!
借米之事,除了我和母亲知道外,连我的父亲都不知道。记得60年代初,我家人口多,生活非常困难,时常有断顿的时候,甚至吃糠。我对母亲说:“老李家欠咱三升米,何不要来呢?”母亲瞪我一眼,打了个唉声,说:“咱家揭不开锅,他家不也是如此吗?怎能逼人家呢?”再后来,我家已经不为吃喝犯愁了,谁还在乎我同学家那三升米呀!但这件往事,我曾讲给我的弟弟妹妹们听,甚至连我的后代,他们都知道我母亲是个大善人。
人活在世上,最大的财富,不是有多少家产,也不是名声如何显赫,而是那颗热心。我觉得,那三升米,就是最好的例证。如在酒足饭饱之时,谁瞧得起一盘饺子,一碗面条,可你在饥饿之时,别说一盘饺子,就是一碗剩饭,也比黄金还要贵重。母亲一生没有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事,然而,那三升米却在我们兄弟姐妹们的心中定格了。我们从母亲那里学到了书本学不到的东西,那就是宽以待人,乐于助人。
三升米,十五斤。在现在看来,微不足道。但在危难之时,比金子都贵重,在我的心中,那是情,那是爱,其价值无与伦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