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疯了一样扑向衣柜,抽出夹层里的结婚证准备撕毁,他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高高扬起结满老茧的手。巴掌却停在半空,他蓦地想起婚前许给她的一句承诺,“以后就算发生天大的事,我也绝不动你一根指头”,胳膊突然就失去了下落的力气。她的手却灵蛇一般弹出,在他的脸上又快又狠啄了一下,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他被打得有点蒙——自己不忍心做的事,对方抢先一步。他夺过结婚证塞进背包,摔门而去。
她的手像是失去了思想的雕塑,呆滞地维持着挥舞过后的姿态。她未曾想到,巴掌落在那张千百次吻过的脸上,换来的居然是两败俱伤的痛楚。泪珠毫无预兆地涌出,在睫毛上凝结,继而坠落。女儿扯扯她的衣襟,奶声奶气地问:“妈妈,我听你说要和爸爸离婚,是真的吗?”“是啊,”她抱住这个小小的人儿,“如果爸爸、妈妈离婚,你要和谁在一起?”“和爸爸。”女儿想也不想地回答,“每天睡觉前爸爸都会给我讲故事。”女儿的回答把她断断续续地抽噎瞬间催化成按捺不住地嚎啕。女儿却转过身捂住她的眼睛,无动于衷地说:“妈妈,我要玩橡皮泥。”
原来真的有“化悲愤为力量”这回事,他觉得身上每一块肌肉都胀鼓鼓的,充满走火入魔般的张力。十七米高的碗扣式脚手架,他三下五除二爬到顶层,比平常足足节省一半时间。手与脚没有接收大脑的指令,而是自行其是地在杆件上机械移动,直到他坐在脚手架顶端的横杆上,才意识到自己居然糊里糊涂攀上了十七米高空。为什么她总是这样,一吵架就找东西撒气?上次吵架她把结婚照片一股脑从电脑上删除了,如果不是他提前在U盘里拷贝了一份,这辈子他们再也休想重温那些甜蜜的瞬间。“绝不能原谅她!”他一边摸着火辣辣的脸,一边向自己强调。
“他还没吃饭……管他呢,饿死了活该!”她气嘟嘟地想。为什么男人恋爱时极尽甜言蜜语之能事,而一结婚就变得沉默寡言?她为他放弃工作,专心在家相夫教子,从无怨言。而他什么家务都不做,现在连几句唠叨都懒得听,凭什么?“如果换成是你在家做家务、带孩子,难道你不会觉得闷,不会有怨言?”她假想他还站在自己对面,恶狠狠丢过去几个问号。但这些问句在空气中夭折了,对面没有人,“武器”便没有了可伤害的对象。
他放下手中的扭矩扳手,痴痴发起呆来。三年前的一个傍晚,她第一次到工地探望他。那时候,她还挺着大肚子,就不管不顾地张开双臂,像战斗机一样从坡度12%的匝道上向下俯冲。他赶紧迎过去,一把接住她排山倒海挤上来的拥抱。她在他的怀里欢笑、旋转,他却只顾低声咒骂:“胡闹,不要命了,也不要孩子的命了!”那时候,他们多开心!想着想着,他的眼睛有些潮,“虽然她扇了我一个耳光,但是,也许我该认真听听她的心思。这么多年,她一个人带孩子的确辛苦了。”一边想,他一边下意识摸了摸揣在裤袋里的手机。
不知为何,她突然忆起怀孕时的一个清晨。他在工地值了一夜班,却硬撑着不睡觉,跑到菜市场为她买了一只乌鸡。等她从梦中醒来,房间里早已飘满鸡汤浓浓的香味。她踢他起来陪她一起喝,可他却累得怎么也撑不开僵硬的眼皮。想着想着,她有些心疼,“老公在工地已经受了老板给他的种种委屈,而我还要无理取闹……我实在太过分了。”她抓起床上的手机,编了一条短信,“你出去得匆忙,饭也没顾上吃。早点回来,做你最喜欢的锅包肉、尖椒豆腐皮、大酱鸡蛋。”
“只要她主动联系我,我就给她道歉。”他正暗自思忖,口袋里的手机就心有灵犀地叫起来。他慌里慌张从脚手架上爬起,一手扶立杆,一手伸进口袋摸手机。当他意识到立杆是松动的,根本撑不住他八十公斤的体重时,一切都太迟了。他的身体在脚手架上碰出一连串乒乒乓乓的声响,鲜血刹那间染红了墩身砼的表面。他身子扭曲着倒在脚手架底部,尚存一丝气息。他看到远处摔成几截的手机,明白自己再也无力给她回一条道歉的短信了。此时,他只想用尽最后力气取出背包里的结婚证看一眼,可惜他的手只伸到一半就无力地垂了下去,再也没有抬起。
锅里焖着的大酱发出一股咸中带香的味道,她早已忘记争吵的内容,此刻正在案板上砰砰砰切着青椒。她幻想着他和女儿一边品尝自己做的饭菜,一边高声夸奖:“老婆(妈妈)做饭好吃!”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突然,她的手猛地一抖。刀子划过的地方,一片指甲带着鲜红的血液坠在案板上的青椒旁。她捏住伤口,咧着嘴极力忍住疼痛。可疼痛却像虫子一样,慢慢从手指爬上来,一直爬进她的心窝里。
这是一个静谧的黄昏。夕阳被窗口切成规规矩矩的橙色方块,老老实实躺在床前的木地板上。一个小女孩端坐在餐桌旁,专心致志玩着手中的橡皮泥,一会儿捏出一只喜羊羊,一会儿捏出一只灰太狼,一会儿又捏成爸爸、妈妈和她自己的模样。世界一如既往,仿佛争吵从未发生,只是他们的爱情疏于打理,这次真的不小心摔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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