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飞下井带班,在巷道暗淡的灯光下,发现赖光宗屁股垫着安全帽坐在轨道上,走过去弯下腰,拍了拍了他的肩膀,说:“这是A级违章呀,赶快过来!”接着拿出笔记本记下。
“A级违章”!这可是要考核扣款500元啦!赖光宗马上反映过来了—前天复工安全教育学过。他立马站起身,递上一支烟,央求高飞:“我现在就改,别报矿了。”
“这可不行,得按制度来,又不是我一个人发现的。”高飞的口气斩钉截铁。眼光瞟了一眼和他一起带班的一位年轻的采矿工程师。
赖光宗央求了几遍,但高飞始终没松口,得到的却是一大筐他听不进去的道理:“考核是为了你吸取教训,不再重犯;是为了你的安全,为了你家庭幸福……”
赖光宗哪里听得进这一套。他本来就不愿干这又脏又累的放矿工,上班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最近一个多月没上班,出去跑生意,刚刚有点眉目,矿里清岗通知他回来了,心里憋了一肚子火。这刚回来上班了第二天就让抓了违章,要扣500元。见高飞没有松口的意思,他就上火了:“高飞,好歹咱俩是一起长大的,你今天不给老子面子,老子也就不给你面子,只要你今天上报矿里了,老子今天晚上就到你家去!”
“我今天报定了,都像你这样,制度还能执行?上我家又能怎么样?”高飞毫不示弱。
“老子晚上到你家宰了你!”
“你就是宰了我,我也得报。总比你坐在铁轨上被车子碾好。你忘了你老爸的腿是怎么样瘸了的?”
“放你娘的屁。老子今天来现的。”说着左手抓住高飞的衣领,右手抡起了拳头。这时,跟着高飞带班的年轻人将他俩隔开了,推着高飞往前走。
高飞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顺势快步离开了。
上井时,高飞打手机将此事告诉了赖光宗车间的党支部书记贺家祥。
高飞下班回家吃晚饭时,交待妻子:“今晚有谁敲门,你先从猫眼看清了再开门。”
“怎么,出了什么事?”妻子疑惑。
高飞把下午在井下与赖光宗之间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妻子。
“你也是的,谁不惹你去惹那个浑小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有名的赖皮。你又不是安全科长,临时带班何必那么认真。”妻子嗔怪。
“我不是安全科长,也是科长呀。带班有带班的责任,要是带班的不管事,那还要领导带班干什么?他万一出了事,我承担责任事小,那他一家的幸福就全完了。”
“理是这个理,可万一他晚上找上门来怎么办?”妻子眼神里显出了一丝紧张。
“想他不会怎样,凭这多年的交情,他能真的把我杀了?我是提醒你提防着点。”
“给保卫科打个电话报警吧?”妻子从高飞安慰的语气里发现了他内心的不安。
“那没必要。闹的满城风雨,对赖光宗影响不好。”
赖光宗前脚到家,贺家祥后脚来到他家敲门。赖光宗正在洗澡,他的爸爸拄着拐棍开门,一跛一跛地将贺家祥迎进客厅。
赖光宗的父亲见贺家祥上门,有点惊奇。虽说贺家祥的父亲过去与他是同一车间的老矿工,贺家祥从小与赖光宗一起长大,过去常上他家来玩,但贺家祥当了车间书记后,有三四年没来他家了。
贺家祥看出了赖光宗父亲的疑惑,叫了一声赖叔,告诉了赖光宗与高飞之间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说等赖光宗洗完澡后与他谈谈。
赖光宗的爸爸知道这事后,对着卫生间愤愤的说:“这小子怎么这浑呢?人家高飞也是为了你好呀。万一出了事怎么办。”不好意思的抽出一支劣质烟递给贺家祥,说:“贺书记你放心,没事没事,我会压他的。”
贺家祥见赖光宗的爸爸如此通情达理,保证没事,晚饭的时间也到了,说:“赖叔,您叫我小贺吧。你是看着我长大的。拜托您了,好好跟光宗说,千万别闹出事来!我回去了。”
赖光宗走出卫生间问他爸爸:“刚才是不是贺书记来了?”
“是呀。”
“他来干什么?”
“还不是你这浑小子干的好事!你为什么骂高飞,还要打人家?”
“嗬,这快他就告状了,我还没找他算账呢!”
“你这好了伤疤忘了痛的东西。人家高飞一家没少照顾咱家呀。他制止你违章是为你好呀。”赖光宗的爸爸说着气就上来了,举起拐棍要打赖光宗,一个金鸡独立差点跌倒了。
赖光宗连忙扶住他爸按在沙发上坐着。辩解道:“那可是要扣500元钱呀!”
老人微喘着训斥道:“钱是命?没命了钱有么用?没命了一分钱也赚不到。人残废了,就是有钱,能过的安生吗,幸福吗?我的这条腿是怎么折的,这些年的日子是怎么过的,难道你忘了?”
随着时间的远逝,他参加工作了,日子也渐渐好了起来,赖光宗对父亲折腿之事及给家里带来的困苦几乎淡忘了,但父亲提起,便迅速地在大脑里复活了起来—
二十年五前,他父亲和他一样,也是一名年轻健壮的井下放矿工。那时安全管理没有这样严,没有这样规范,在井下坐安全帽,坐铁轨是经常的事,没有人管。那天,他父亲放完一趟车后,坐在铁轨上小憩,不知谁绊动了不远处的空矿桶,向他父亲顺坡滑过来,他父亲还没来得及完全闪开身子,矿桶已将他父亲的左腿切断了。那时,高飞的父亲是他父亲工段的段长。为了照顾赖光宗的父亲,高飞的父亲四处奔走把赖光宗母亲的户口从农村转到了矿上。父亲工伤后,工资收入少了一截,家里过的非常拮据。幸亏高飞的父亲经常帮他爸爸申请点救济,或自掏腰包接济点,日子才慢慢过来了。那时他八岁,上学呀玩耍呀总是跟在比他大三岁的高飞后面。有时看着同学同伴吃零食,显出馋相,高飞也掏钱给他买点……
高飞想起这些,心中唤醒了些许对高飞的歉意和感激。但想起要扣500元,心中的忿懑还是没有完全消退。仍然顶撞父亲:“500元得要我一个星期的工资呀,没钱,日子怎么过?”
“人安全,一辈子还愁少挣了这500块?扣重了,你才长记性,以后就还会重犯了,才能保住安全,家里才有幸福。要是扣轻了,我晓得你这德性,鸭了背上泼瓢水,三天就忘了,说不准哪天会出事,和我一样。你还好意思和高飞翻脸!”赖光宗的父亲将拐棍在地上敲了敲。
“是他先无情我才无义的。”赖光宗语气低了下来,情绪平和了些。
“你才是无情无义,翻脸不认人。他对你错了?他抓你违章错了?关心你安全那才是最大的情义。别人见到这事就不报了?我说的对不对?”赖光宗的父亲说着抽出了一支烟。
赖光宗无语,低头给父亲点烟。
赖光宗的父亲见赖光宗再没有犟嘴,知道他心里知错了,就趁热打铁:“你今晚到高飞家赔个不是去。”
“我不去。我不再找他麻烦还不行?”赖光宗嘟噜着。
“不行。你拉不下面子不好意思去,老子陪你去。”
高飞俩口,吃完饭,收拾好碗筷,在房间看电视。其实他俩谁也没有把节目看进去,心里都有点惴惴不安,时刻在警觉着敲门声。
梆梆,梆梆。真的有人敲门了。
“你先去看看。”高飞叫妻子先头侦察。
妻子用轻碎的步子走到客厅,从猫眼看了看,又蹑手蹑脚踅回房间,对高飞轻语:“赖光宗。好像两个人。”
高飞心里一震:还带人帮忙?
高飞稍作镇定。心想,是祸躲不过。对妻子说:“我去开门。”
妻子紧跟高飞身后,以防不测。
高飞见妻子紧贴身后,示意她离他远点。
妻子离开高飞,眼睛斜视着放在沙发边上的去了布条的拖把棍。
高飞把身子侧向门内侧,缓缓地把门拉开。赖光宗后背进了门,整个身子没有完全进来。高飞探出头一看,赖光宗正在扶着他爸爸进门。高飞的心轻松了下来,说了句:“赖叔怎么来了?”连忙把门敝开,将赖光宗的父亲扶了进来。
“还不是为了这个畜生,我陪他来向你道歉的。”
赖光宗借父亲这话下台阶:“高飞,今天是我不对。”
高飞边扶赖光宗的父亲坐到沙发上,边说:“哎呀,赖叔,您亲自上门,我怎么受得住呀。只要光宗想通了,就行了,不说道歉不道歉的。今天我的态度也不太好。”
“高飞,小孩呢,不在家呀?”赖叔关切的问。
“在市里上初中。”
“哦。高飞,今天这事你得多包涵呀。”
“赖叔,这事过去就过去了,我不会往心里去的。只是这扣款的事,我怕有点为难,不是晚辈不给您面子,这制度摆在那儿。”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光宗今天顶撞了你,请你包涵,今后别放在心上。扣款该怎样就怎样,按制度来。钱嘛,去了有来的;人好百好。”
……
高飞的妻子见解除了警报,连忙上茶摆水果。
趁大家寒暄客套,赖光宗环顾了整个房间。自从高飞当了科长,他很有些年没有来高飞家了。见高飞家装修布置的豪华,心里非常羡慕:“高飞呀,看你多幸福,家里皇宫似的。”
“你家要不是赖叔的腿出了事,要是你这几年好好干,现在也比我差不到哪儿去呀。”
……
融融的月光洒进客厅里,两家四口拉起了家常,欢声笑语溢出了窗外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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