痰迷

　　生产队时农业，乃牛驴骡马时代，会清饲养牲畜三十年，精于犁耕耙耧，善赶马车，熟知牲畜习性。公社解体，包产到户，会清遂成饲养专业户，为乡邻有偿耕种。越十年，跻身万元户。农业经济发展，小四轮普及，耕种收割脱粒无所不能，继而旋耕机，联合收割机炫耀田亩，牲口渐渐淡出农业生产。会清尝叹息：“畜生亦不出力，何况人乎?今人福大焉。”文明加速，田亩废畜力，却未虚人意。肉使人齿颊香，皮使人尊贵显，牲畜不贱且贵，会清继以饲养为业，终年有万八千收益，胜于当年有偿耕种。庚寅年冬，风高月黑夜，盗贼逾墙，牵走两头大牛，呼兄弟邻居，追无踪影。两头大牛，按市值万五千钱。天明报案于派出所，警官道：失主不能提供线索，爱莫能助。警官尚不能为，会清绝望。整日呆望牛棚，以泪洗面，乡邻劝慰，皆无以宽其心。月余不出家门，身体消瘦，神情呆滞，素日絮絮叨叨：“我是前村大队人，腊月初三夜里，我的牛丢了……”犯浑时，痴然询问妻子：“你是何人?”妻忧戚，强引出门。遇邻人问候，时愕然时痴笑，或故问：“我是何人?”会清正色道：“我是前村大队人，腊月……”清时年78岁，因贼人害，痰迷心窍。

　　乡人曰：会清吃苦耐劳冠乡里，所积分文皆浸透血汗，遭贼人害，直是索命。国法轻处贼人，致贼人猖獗，实为弊法。课以重刑，贼可略少。

　　厚道

　　30年前，会清值壮年时，春雨霏霏日，亥时，有妇人叩门，称行乞人求宿。会清察其衣衫整洁，举止有礼，心疑之，问妇人所自，不答。二人峙立片刻，妇人犹豫转首，惊恐万状，几不能立，会清唏嘘不敢触手，妇人恍惚间依立门侧，低头涕泣不能言。会清恻然，遂引入家中，安顿歇息。妇人忽觉男人诡异，何不引见内人?乃速速闩门，复于室内寻得利斧，置于枕下，耳警窗外，目不敢合，虽无风雨侵袭之苦，恶鬼追踵之恐，却担人事之忧。及天明，妇人自屋内出，忽见男人蜷缩于马厩下。念夜间以小人之腹，测君子之心，忽惭感不已。妇人肃然起敬，急呼问之，会清道：内人去娘家，昨夜未归，惧辱你贞誉，故卧于马厩。妇人恍然大悟，杏眼悔意深深，泪花盈盈，急称清德，千古少有。妇人道：“不瞒大哥，我昨日与夫口角，一时莽撞出走，辛遇大哥好人……”会清憨笑道：“我弄些热饭你吃，速回家，以消家人担忧。”妇人连连颔首，若稚童然。

　　乡人曰：会清真诚实人也，留妇人夜宿，已是善举，男女之际，不萌动妄心，自卧于马厩，远嫌于瓜李，善莫大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