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提着从厕所旁的水管那儿洗了的碗进门了。她端着碗皱着眉闻了一遍又一遍,抬头就撞见了父亲,说道:“回来了?事儿怎么样了?”多年来希望得到肯定答复的表情,就算看着她的后脑勺,我也猜得着。“说还要等等看。”父亲欠下身子,坐在四角都有磨损的小方桌旁,不看母亲。“等,还等?这都多少年了?你闻闻看,这碗都有一股屎味儿,还让不让人活了?”母亲扯着嗓子吼着,双手高举,似乎想要摔碎手上的碗,可是半道又停了下来,转身冲进了厨房,把塑料盆儿摔得山响。
父亲略显疲惫地说:“瞧你,多大点事儿,至于气成这样?”说这话时仍未看着母亲。母亲冲了出来:“小事?这还叫小事?哪样的事对你来说是大事?我看你呀,就把自己当个人物,当做什么珍贵树种吧!”边说着边扯下腰上的围裙,却一眼看到门后的我,张了张嘴,又把围裙系上,回到了厨房。
这一幕,就好像每天按时飞到我窗台早鸣的小鸟一样,于我再熟悉不过。可是父亲,终究还是有些顾虑。
父亲是早年的大学生,学了满腹的知识,有着一身的才华。可他却放弃了在大城市工作的机会,来到自己的家乡做一名小小的安监员。他不图名利,只求心安,认真负责的工作,他,孤单又孤傲地行走在他认为简单、质朴的人生道路上,不帮不该帮助的人,不求不值得求的人。就是这两条原则把父亲三十年困在小小的职位上,以至今天我们一家仍然蜗居在他们单位没有单独厨房和厕所的宿舍里。看着身旁那些样样不如自己却个个因为出卖灵魂而比自己过得好的人,他不是不明白其中的道理,而是太明白了!时间久了,除了坚守他心中的那份高贵外,父亲学会了心潮涌动到平静,他说:“安全工作事关千千万万个家庭,坚守了责任便是无限的价值。”
以前,母亲偶尔会当着父亲的面教训我:“儿子,你以后长大了可黑着点儿,可别做什么善男,到头来啥也没有!”父亲都会出奇地生气,拉着我语气坚定地说:“不管以后做什么,都要勇于承担责任,要活的有自我,活得坦荡。”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珠那一刻明亮得让我出奇。一栋再宏伟的建筑,倒映在水中,水波一搅它也会立刻扭曲变形,更何况是一个人的倒影?时间一长,再多的人也能体会到人情的冷暖世态炎凉,都会明白双脚立于大地这才是最重要的。可父亲怀抱着最初的梦想——不同流合污,不愧于人民,安全是我的责任,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宁听骂声,不听哭声,一旦存在隐患,他就要严厉督促,若想用什么诱惑改变他的灵魂,是不可能的,他宁愿在属于他自己的角落里勤勤恳恳,默默无闻。
在现实的冲击和心灵的教育下,我成长了二十多个年头头,目睹了父亲的辛勤、责任而位不高的生活,接受了母亲“没有钱和权哪来尊严”的教育,年纪轻轻就像老鼠熟悉地道一样熟谙生活的现实性。可现实并不代表庸俗,在我心里一根从小植根的树苗,慢慢写着责任、正直这些字眼儿。这命贱的树种在无土无水无风无光的心灵深处,凭父亲的言传身教生生地长起来了。正如父亲在无人理解的环境下仍守着他对安全的热爱,对人们遵规守纪的期望,一份忠诚对人待事,那份正直与责任让他在任何事后都不放弃最初的梦想与为人的权利。
父亲,以三十年的光阴告诉我,不能把梦想和坚持埋在庸俗的现实中,就像星星只属于夜晚的天空一般,一方洁净的沃土才能容纳一个人的梦想。但梦想若不是指导你去做一个好人,甚至以牺牲别人的生命或健康做赌注时,那样的梦想可谓之“肮脏梦”。行走在黑夜里。父亲要我用意志的坚韧和对梦想的坚持去刺破黑夜,用高洁的灵魂照出人性的伟大。
记忆里,印象深刻的清明节。那时我刚走上工作岗位,也成为一名安全工作者。父亲在那绵绵细雨的日子里带我去了汨罗江,指着江心要我磕头,给他最尊重的屈原行礼,那时的父亲像是脱去了套在外层的衣服,在先贤的殒身处,还原本真了。
我在翻涌的江波中,我和父亲的倒影像树般稳稳地站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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