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本地风大,用不了一晚上,扬起的黄尘,就会把血迹掩埋,顶多路过的人发现水泥枕上有暗红的污迹,很容易联想起是谁不小心撒了点红漆。
然而还是发生了。小火车拉着装满上百吨铁水的铁水罐,连同自身不菲的重量,挟裹着洪流,以摧枯拉朽之势冲向那个横跨铁路的单薄形体。炫目的大灯死死盯住那双不知所措的眼睛,象老虎威胁地看着它的猎物;撕心裂肺的汽笛拉起,电火石光在闸瓦与车轮,车轮与钢轨之间凄厉地磨擦起。那个人一动不动。
我无法想象车轮切割肢体是什么样的感觉。现场给人的印象是那样的轻而易举,仿佛抽刀断水。可能车轮在碾断的同时,就把创面的血管给轧合了,所以才只有很少的血迹存在。仿佛一个魔鬼医生,用不可思议的手术,截掉了你一条腿,说:你没有感到疼痛,你没有受到伤害,所以你——没有失去什么。
我没能目击她是在什么时候放下了手中的花生。在车轮碾过之前,还是一切发生之后?我倾向于后者,因为那几颗花生整整齐齐地放在两个水泥枕之间。如果她在大难临头之际作出激烈反应,花生只会失手丢下,或者随手抛出,必然会散布在一个较大的范围。可以想见,一切发生得那么突然,巨大的疼痛带来短暂的麻木。于是她轻信了魔鬼的话:我没有失去什么,一切马上就会过去;我不过擦破了点皮,这跟我以往在路上走,不小心腿磕上块石头没有什么两样;在铁轨上坐一小会挺好,反正下班也累了;我还要回家,在路上我还需要我的花生。于是她把花生小心翼翼地放在铁轨中间,就放在她被轧断的腿跟前。
我可以断定她在麻木过后,巨创面前是怎样的痛不欲生。她会想这一条腿与另一条腿有什么不同。她会想我再也不能象以前那样走路,别人会怎样看我。她也许会想小时候掉下来然后又重新长出的新齿。或许她还会想起壁虎的尾巴,海星奇特的再生功能。
可是断腿前与断腿后这刹那间的思路容易连接起来,那断了的腿却再也接不上长不出了。人常说“恍如隔世”,世界几乎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变化的只是她自己。
机车照常开动,大地努力地吮吸血迹,说,这是我的子女在绝望中奉献给我最后的花。这星星点点的血迹与几颗花生,与隆隆的车轮和厂子广大的规模相比是多么地微不足道,而压在我心头的又是何等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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