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的,上午检查遇到的一件不同寻常的事就冒到了我的脑门里。
我们在烧结分厂安全科检查完记录台帐,准备到台车现场看看。一行人说说笑笑,边走边谈,天气虽然很热,却是兴致不减。就在刚要走到登上台车平台的楼梯跟前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狂乱地、声嘶力竭地喊,竟然压过了机器震耳欲聋的声音。大家猛地吃了一惊,只见平台上楼梯口站着一个工人,全身黄褐色的,好像刚从原料堆里钻出来似的——黄褐色的头发,黄褐色的脸,黄褐色的衣服、裤子和鞋,就连眼珠子上,都仿佛蒙了一层薄薄的黄粉。他就象一个会动的泥塑,一边失去理智地大喊、咒骂,一边用手里的安全帽砰砰砰地撞击着平台栏杆,最后干脆一使劲,把它扔了下来,哐的一声,砸在我们脚下的水泥地上。然后一转身,钻进台车后面不见了。我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传说中刚从地底下钻出来的精灵,奇怪地向你诅咒,然后就突然消失地无影无踪。
“疯子”,有人说。其实大家都有这种感觉。另一个人气愤地说:“怎么能让这种人在这样危险的岗位工作”。随后赶到的分厂安全员证实了我们的猜测:“那人就是有些精神不正常,前几天就在分厂办公室闹了几次”。
安全员把他从烧结台车机尾的工作点“请” 了出来,说些安慰的话,尽量平息他的情绪,又把磕坏了沿的安全帽给他戴到头上。他一边走,一边还念念叨叨地说个不停,说话缠杂不清,但一个“热”字,还是很容易听清楚的。在随后与主管安全的分厂副厂长的座谈中,我们进一步得知, “机尾”清渣的岗位,由于高温和通风不好,最近几天竟然达到了50摄氏度,而且由于操作工况的问题,渣量成倍地增加,额定的一个清渣工拼尽全力也无法完成工作,最终引起了烦躁失常。我们还了解到一个很“有趣”的事实,足以证明工作环境的恶劣:在那个地方,新安上的灯泡,几乎马上就会烧坏,连换几个,都是如此,清渣工就只有借着“落矿”的星星点火勉强工作。
座谈会后,我专程去造访精灵的“洞府”。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洞府啊,在两个烧结机夹缝的地方,几乎人迹罕至。陪伴你的只有机器哐啷哐啷和风机轰隆轰隆的声音。透过烧结机钢板的缝隙,红矿象流星一样在里面飞舞,你得提心吊胆,防止被飞出的矿渣击中。灰尘满室,以前没有去过的人,简直都没办法呼吸。经常在那工作的人,必须悟上特制的“猪鼻子”——防尘口罩,就那,也不能保证下班后从鼻子里抠出一团团的黑泥。是热,热浪包围着你的全身,特别是从你的脚底蒸腾而起,从你的裤腿钻上来,你觉得酷热难禁,突然飕地一下,满身的汗从你的体内涌出来,你竟然有一种奇怪的冷得要打哆嗦的感觉。
热,噪音、黑暗、“与世隔绝”的孤独、狭仄空间的压抑,仿佛无穷无尽的繁重工作,任谁都会产生不堪重负,生活绝望的念头。说真的,那天我真的怕那个工人无可抑制,突然一纵身从平台上跳下来。
我突然想起了自己刚进厂在炼铁炉前工作的那段日子。也是七月流火的时候,天气只是一个热,然而比起在那樽装满火炭与铁水的高炉跟前干活,在炎炎烈日下汗流浃背地赶路,
已经算得上在海边纳凉了。再加上大风机轰隆隆地吼叫,风口不严密漏风的尖利的哨子声,一会儿象用大锤锤击你的天灵盖,使人懵懵懂懂,一会儿又象用锋锐的刀刃,连自己的心都切割得鲜血淋漓。炉台上的每个人都变得烦躁无比,吼吼叫叫,骂骂咧咧。我经常独自一人干活的时候,狂怒地呼啸。其实自己早已没有思想,思想已经被热浪与噪音压榨驱除得一干二净。呼啸只是想让自己能听到自己,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多少次想挥起大锤,毁坏一切,包括自己……
同时想起的是一部二战题材的电影《坦克大决战》,描述的是二战末期德国人在阿登地区对盟军作的最后一次垂死挣扎。法西斯战争的正义性固然毋庸置疑,但一个小小的插曲却令人印象深刻:德国的坦克部队上校严厉训斥自己的勤务兵,要求给他准备和普通士兵相同的食物,相同的数量和相同的质量。说是只有这样,才能知道自己的士兵在这样的伙食下能推进多远。可以说,抛开了仁慈,抛开了人道,单是从技术方面考虑,他的做法也是完全正确的。
偶尔也想起了前一天被召到某一个重要的部门会议室去开一个事故分析会,刚一进门就打了一个寒战,整个人就像从洪炉掉进了冰窖。看着明净堂皇的会议室,享受着三伏天冰淇淋一般的空调,一种仰慕之情悠然而生。后来实在受不了,畏畏瑟瑟地找到遥控器,上面赫然显示着19摄氏度!而我们刚进入的时候,会议室里却空无一人。
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热,公子王孙把扇摇。一日之内,半里之遥,寒暑不同。
嘿嘿,富士康哪!
分享按钮责任编辑 :forest (易 安 网 版 权 所 有 ,未 经 授 权 禁 止 使 用 ,不 能 转 载 ! )
2013 ©易安网. ALL Rights Reserved. 京ICP备11028188号 |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229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