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静静地飘起了雪花。早晨吃惊地看到，地上、路上已铺满厚厚的白雪。这场突如其来的雪，竟然让我想起三十多年前的那场雪。更准确点说，是一次雪后驾车险过子午岭的经历。

　　1971年至1973年，我曾在长庆油田2154地震队当汽车司机。我开的是解放牌卡车，担负本队的物资运输任务。

　　1972年我们队在甘肃省正宁县施工。那年冬季，我的任务是拉取暖煤。煤矿在陕西省黄陵县，就是我们老祖宗黄帝埋葬的哪个县。正宁距黄陵百十公里，主要是翻越子午岭。

　　子午岭南北走向，是陕西甘肃的分界岭。岭上原始植被，一条简易公路横贯东西，连接着两省两县。这是条林场运木的拖拉机道，路窄、弯急、坡陡，很少跑汽车，然而却是我们拉煤的必经之路。

　　黄陵县盛产煤，好多为露天矿。推土机推去两三米厚的黄土，就露出凝固的煤海。浅层煤松散，不需打眼放炮，只用钢钎就可撬动。煤非常便宜，说是8元一吨，实际上只按汽车额定吨位交钱，想装多少就装多少。车开下煤坑，矿工们一边撬煤一边装车，只要司机不喊停，他们就装车不止。

　　那天下午，大队部来了两辆拉煤车。为了赶在雪前多拉些煤，队长让我也跟着跑一趟。于是我立即发动车，随他们一起出发了。

　　翻过子午岭赶到黄陵，已近傍晚，到矿上装煤后，天就完全黑了。子午岭上路险，夜间不敢跑车，我们只好到县招待所住下，准备第二天再回返。谁知就在那天夜里，突如其来地下了场雪，把我们困在了黄陵。

　　早晨起来，望着路上半巴掌厚的积雪，我们三个人犯了愁。虽说勘探队的司机驾驶经验丰富，可这样的雪天跑山路也异常危险，特别是子午岭的东坡又窄又陡，一旦车轮打滑方向失控，后果不堪设想。怎么办?如果绕走铜陵、咸阳，要多跑几百公里，带的汽油不够(那时路上没有加油站，跑长途要自己带油)。若等雪化，一来不知何时才能化完，二来招待所条件太差难以多住。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立即出发，闯走子午岭。

　　当然，这种无奈的选择也存在有利方面。新雪蓬松，湿度小，还比较好走，若被车轮压实就难走了，所以我们应走头茬车。再有，大队来的车有一辆带着防滑链，可以分开两车用，冒险只剩我的车。他俩帮我拟定了几条措施：第一，爬坡伊始就用二档直到岭上，以确保动力充足避免雪坡减挡。第二，坡中车轮打滑时要加油保持向上的动力，最好不要松油门踩刹车，以免雪坡停不住或起步溜车。第三，万一发生横滑濒临悬崖，不要惊慌，应收住油门有准备地后溜，把好方向，选择地点，将车靠山停下待援。

　　出发了，我的车走在最前面，来到子午岭东坡下，停住车。望着陡峭的盘山雪路，他俩担心地问：“行不行?”

　　那年我二十三，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便欣然一笑：“没问题，咱们岭上见。”说罢加起油门冲向子午岭。

　　我是雪后第一辆车，积雪没有车辙，还不算太滑，然而越往上坡越陡，车轮也不断地出现空转。我紧踩油门，发动机怪吼，车后喷出滚滚蓝烟，打滑的车轮飞转，雪地上磨出道道黑痕，汽车扭动着屁股时走时停，缓缓地向上爬行。

　　接近山顶，已经望到山顶的林场检查站，还看见林检员走出小屋，疾步向下奔来，我不禁暗松了口气。而恰在这时，却出现了异常险情。

　　这里有段陡坡，裸露着几大块石板，光溜溜像凹凸不平的镜面，石上又有积雪，车轮不仅空转冒了烟，还发生了横滑。眼见车身一寸寸滑向涧边，我急得冒了汗，继续加油就会滑落山涧，可此石此地也难停车。咋办?

　　正当我打算冒险刹车时，突然感到，车轮虽依然空转却止住横滑，而且缓慢地开始向上蠕动。怎么回事?通过倒车镜一看，我惊呆了——那位林检员黑大汉扛住车厢一角，正在竭尽全力推着汽车。

　　经常拉煤过子午岭，知道这里有个林检站，也知道这位林检员。检查站主要查验出山车辆是否偷盗木料。林检员常年吃住在山上，孤身应对非法盗木者，所以一般都是身强体壮政治素质好的人。这位林检员长得又黑又高，少言寡语，我们叫他黑大汉。黑大汉工作认真，空车重载都要爬上去查看，拉的煤要用钢钎插探，检查煤里是否藏木。我虽然多次接受黑大汉的检查，却很少同他说话，没想到在这危急时刻却得到了他的救助。

　　黑大汉推着车高喊：“小伙子可别松油门呀。”就这样，我猛加油，黑大汉猛推，车借人劲，人助车力，终于爬上了子午岭。

　　停下车来，我连忙向黑大汉道谢。黑大汉黑着脸问：“咋不戴防滑链?”我抱怨道：“谁想到老天会下雪呀，没带。”

　　长庆油田位于黄土高原腹地，沟壑纵横，公路多为土道。为保证泥泞冰雪路面行车安全，队上给每辆车都配备了防滑链，要求随车携带备用。然而多数司机都嫌累赘，平常把防滑链扔在队上，只在下雨下雪要用时才带，很少有人按规定常年挂在车上，这就造成突然变天没得用。

　　黑大汉侧耳听了听，又道：“咋人家咋都带着呢?”半山腰隐隐传来发动机声，过了好一会儿汽车才露过头来。这俩车虽然只一侧后轮戴了防滑链，却基本上不打滑，就连那段石板路也顺利通过。

　　我突然明白了。难怪黑大汉一见我的车就急忙往赶，原来他能通过发动机声听出戴没戴防滑链，所以才及时赶到险路救了我的驾。

　　那俩司机见我没戴防滑链也上了岭，感到惊奇。我连忙讲了黑大汉推车救助的事。他们也深为感动，就说还不快谢谢人家。我说咋谢呀?他们说，卸点煤呀。一句话提醒了我。别看子午岭下就是煤矿，由于交通工具少，岭上用煤却极为匮乏。我连忙爬上车，专捡着大块煤往下扔。黑大汉阻拦。我说，要没你帮助，这车煤早翻倒山下去了。那俩司机也从各自车上卸下些煤块。黑大汉跑来跑去也拦挡不住。不一会儿足足卸下一吨多煤，我们才住了手。

　　岭上虽然也有雪，但坡道比较平缓，再没有遇到更大的险情，中午时分我们三辆车回到了正宁。

　　年年冬日有落雪，突如其来的雪也不少，为何单这场雪引起我的回忆呢?想来可能是我入了“易安网”。这个网是安全话题的交流平台，我愿与网友们分享自己的教训，也就是说，遵守安全规定不要嫌麻烦，以免突遭险境后悔迟。